“先生……先生……别走……先——”
安蘅卒然惊醒,不知什么时候,一颗泪花早已从她的眼角不自觉淌下。
是梦。她多么希望那不是梦,或许她还有机会冲上去拉住先生的手,拉紧他,他就不会离开了。
这儿……是谭府……还是……宁府,还是自己的房间?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做梦了么?”
这声音,是陌生人。
这声音,虽是男子,但很轻,很柔,像纱,仿佛能把人轻轻缠绕包裹,轻盈之中却又透着一丝坚韧,不似那般无力。
安蘅掀开厚厚的棉被,坐起身来,“这……这是什么地方?”她望向那人。
“姑娘不必惊慌,这里是余府,定是极安全的。”
余府?在这长安城……还有什么余府么,怎么从未听过?
那人接着说道:“这天寒地冻,又连下两天的大雪……姑娘高热烧昏了过去,若不是及时救回,怕是早已在雪地里成了冰块……”
下了两天的雪……自己已经睡了两天了!她只记得自己孤身一人在先生坟前守着,眼睛迷迷糊糊闭了起来,后面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是你救我回来的?”安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
“不是。”
“不是你……”
“姑娘真是说笑了,在下这副模样……又如何救得了姑娘?”
安蘅这才仔细瞧了去。
那男子的打扮倒与宁忱宁公子相仿,一袭素衣,少年英气,竹叶锦纹着于袖间衣尾,从金猊中飘出的青烟缕缕环绕,便又令他近乎多了几分仙气。
只是。
他眉下,比寻常人多了一条白纱。
“你的眼睛……”
“只是看不见罢了,吓到姑娘了么?”
“没……没有……”她正心中讶异。
那人又言:“是余公子救了姑娘,姑娘若是感谢,便去谢他罢……不过,他现在不在府中……”
“余公子,那个余公子?”
“前人云,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桑榆非晚,非晚……“余……余……非晚,余公子?”
“正是。”
什么!就是那个她在世间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余公子!
可她不禁疑惑,那个余公子怎么会救她……况且余公子又怎么会知道她在那个地方,难道是巧合路过?不可能不可能……
安蘅突然掀起一旁的被子,东翻西起来。
“姑娘是在找这个么?”那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她鞋子来不及穿,便扑了过去,将木簪紧紧收在心头。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颤动。
“余公子说,想必此物对姑娘十分重要,便放在了此处,让在下好生看管着……也是好笑,我这眼睛又看不见……”
安蘅鼻子一酸,却又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珠硬收了回去。“余公子……他怎么知道此物于我重要?”
“姑娘在昏沉之中还不肯撒手,可见此物……”
“你不是看不见?”
“在下虽然看不见,耳朵却又不聋。”他淡淡一笑。
安蘅继续追问:“那你又是何人,叫什么名字?余公子,他又为何救我?”
他手中小小的铜手炉雕刻工艺极其精湛,纹路深浅明灭可见,无论从材质,还是做工,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家能使用之物。
“姑娘现在不必知道在下的名字,姑娘也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在下只是余府的座上宾客,亦是余公子的知己至友……至于姑娘问余公子为何会救姑娘……”那人欲言又止。
“公子不肯说就算了,那你替我谢谢余公子。”安蘅整好衣裙,便要出门。
“咣——”
“公子!”“公子,怎么了!”两个下人推门闯了进来。
正好挡在安蘅面前。
男子又笑了笑,轻声说道:“没事没事,只是不小心将手炉打翻了……”
“公子稍等,我等这就收拾干净!”
“不必了,你们先带上门出去罢。”从他上扬的嘴角,显出的竟全是温柔和善意。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为之。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蘅一派质问的语气。
“姑娘莫急,姑娘恐怕不知,现在全城官兵都在寻你……”
“寻我?”
那人一边低下身子摸索着地上的手炉,一边说道:“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吧,自从姑娘失踪之后,皇帝便派人四处寻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蘅回过头来,“小心!”她急忙拦住他伸向炉炭的手。
那男子先是一惊,转瞬再次露出笑脸。“多谢姑娘。让姑娘见笑了,唉,我这真是个废人了。”
靠得近些,安蘅才瞧得更细。
那人白纱下的脸颊也生得令人羡慕,润白如羽,仿佛吹弹可破,这明明就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是个男子……啊,自己的脸都没这么细嫩。
“姑……姑娘?”那人听不到安蘅的声音。
其实她只是自己看得太入神,呆住了。“嗯!这个这个……手炉炭都撒了,不能再用了……”她拾起空空的手炉,放在桌上。
“没……没什么……你为何不让我出去?”这次她的语气温和些。
“姑娘难道不想替死去的亲人报仇么?”
安蘅猛然怔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报……报仇?
先生倒在大殿之时,她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
自己……还可以……报仇么?那个人是皇帝,身边多少人守着,她一女子,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她一人,又如何报得了仇?
即使大仇得报,又有什么用呢?先生,他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说到底,姑娘只是被皇帝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从姑娘踏进长安的那一刻,这盘棋便已经出不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
“姑娘仔细想想,从始至终,是否都受着那皇帝的摆布……进宫、当官、又被他算计、强迫和亲……姑娘心中当真没有一点怨恨么?”
那男子不断的话语,犹如骤雨,接连袭来。
“不……不……”各种杂念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交织,扩张,直至占据了整个空间。
只觉头痛欲裂,不能缓解。
“姑娘当真不想么?”
“我……我……我想……不……”在这一瞬间,这个十五岁的少女竟萌生出分毫的杀念。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