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体弱多病,不知考了多少次都未能及第的秀才罢了……被我师父好心收留,教我些诗文……”
“那他想必亦是饱读诗书之人。”
“嗯……在我眼中,大概是吧……你说他用功,可他连个功名都考不上……你说他无用,却是一肚子才华……”安蘅抬头望着帐顶,嘴角只是淡淡微笑。
“听你这么说,倒是有趣,不知……可否有幸见上一面?”齐予思说道。
安蘅摇摇头,“见不到了……”
“见不到……是何意?”
“就是……姐姐恐怕见不到他了……”
“为何?”
安蘅微微合目,“他……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那他去了哪里?”齐予思继续追问道。
“死了。”
齐予思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蘅儿妹妹,对不起……”
安蘅又露出笑容,“没事的姐姐,姐姐不必道歉。”
“那……”
“姐姐想说什么,无妨。”
齐予思犹豫片刻,“那……可否告知先生名讳?自古以来,多少墨客,纵有青史在册,唯有一名留之。”
“他叫孟青垆。”安蘅回答得爽快。
齐予思身体一震,脑袋刹时一片空白,只是呆坐在那里。
“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这才反应过来。安蘅,她,就是孟青垆口中曾经提起的那个学生。也难怪,她和谭澄远看起来如此亲近,孟公子与谭澄远也算是挚交,孟公子不在,谭公子定然会以家人一般对待安蘅。
“那……孟公子他……”
“姐姐认识他?”
“怎么会,当然不认识。”
“也是,像姐姐这种大家闺秀,足不出户,又怎么可能见过我家先生?”
齐予思略显尴尬地笑笑,“是,是。”
“先生那件粗布衣也是姐姐给他的吧?”安蘅突然说道。
齐予思一愣,不知所言,“妹妹都知道了……家父也是受人所迫,无奈之举,我在此替家父向妹妹赔罪,还望妹妹勿放在心上。”
“姐姐使不得,说来还要感谢姐姐救我家先生呢……姐姐送的那件粗布衣,他可是一直当做宝贝留着,他说那是恩人赠的,丢不得丢不得……”
齐予思见安蘅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孟公子他……可还留下什么东西?”
“只有这个了。”说着,安蘅从发髻上拔下木簪,孟青垆亲手为她雕的桃木簪。
“发簪?”
“是的,是他亲手给我雕的。”
她接过安蘅手中的木簪,“雕得倒是精致,”此刻,齐予思似乎也明白了孟青垆的心意。安蘅就是他心有所属之人。不为己物,不必强求。
“若不是因为这簪子,他……或许也不会死了……”安蘅又说道,语气里透出的,不再是失落抱怨,是释然。
“蘅儿妹妹……”
“姐姐不必安慰我,我没事。”
“嗯……没事便好,时辰不早了,妹妹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对了姐姐,澄远哥哥刚才那番话,姐姐莫往心里去,他也是好心为了姐姐的安全着想,他呀,就是偶尔刀子嘴豆腐心……”
“嗯嗯,蘅儿,谢谢你。”
“那姐姐也早些休息吧。”安蘅熄了蜡烛。
“好。”
齐予思侧过身去,心中空落落的。她打听了这么久,一直在探寻他的下落。就连这次来找谭澄远,也不过是找个出门的借口,心想着,万一路上碰巧遇见他……
即使遇不到,也还能再四处多打听些,总会多一分希望的。
可可……可还是……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她的脑海里一幕幕泛现,那时,他二人虽隔着一堵墙,又仿佛没有墙,背对着背谈心,她就觉得,他,是这世间最能懂自己的人……
那天夜里,他微笑着挥手而去,身影映着皎洁的月光……
也是那夜,她当着爹爹的面,说出那句……女儿爱慕他……
她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谭公子,她努力说服自己,自己是真心对谭公子的……而现在,她也不知道这份真心是真是假,还是说……那颗真心早就被孟青垆全部收去了……亦或者说,正因为孟青垆的话语,才使这份真心自欺欺人地转移到谭公子身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死了……
齐予思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亦不愿相信。这才过了多少时日……他……是什么的事?她都想找安蘅问个清楚,却又不能。
她的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孟青垆人已不在,齐予思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待在这里的意义。可除了继续待在这里,她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外面的士兵都知道她是为了谭公子而来,若是此时她独自离开,岂不是要谭公子难堪。毕竟,谭公子才是那个陛下赐婚,与之厮守一生的人。自己的所有决定自然要为他考虑。
齐予思啊齐予思,你现在明明都已经知道了,孟公子与蘅儿妹妹本就情投意合,你又为何还是不能放过自己……大概……是你自己执念太深了吧……她暗自心想。
孟青垆,为何偏偏是你,被爹爹抓了起来;为何偏偏是你,走近了我的心里;又为何偏偏是你,给我们当起了这个“媒人”……
“姑娘放心,孟某愿以人格担保,姑娘若是嫁给此人,他一定不会亏待姑娘……孟某看,你二人倒是着实般配……将来定会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孟青垆保证的话语,仿佛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能退却。她甚至还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小脸涨红害羞的样子。
若是孟公子在天有灵,他一定也希望看到自己与谭公子相守一生,执手到老吧……
只是可笑,造化弄人。
唉,齐予思,从现在开始,你就全当从来没有遇见过孟青垆这个人吧……梦里花落,只是虚妄……
也许谭公子亦是懂你的那个人呢……或许还只是因为你与谭公子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不够相互了解罢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她扭过头,望着安蘅,嘴角露出微笑。蘅儿妹妹,也谢谢你。
而背对着齐予思的另一边,安蘅双手紧紧合握着桃木簪,泪水默默模糊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