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什么时候,御史台都是一个相当奇怪的群体。
这群人都出身寒门,提拔完全由陛下提拔,为的是监察百官。甚至可以闻风奏事,手中权力大的很。但是,虽然魏国朝堂之上权力倾轧势如水火,却没有人敢对御史台动一点点心思。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御史台是陛下制衡群臣的手段,谁敢动?
现在,这群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来说有本要奏,说不准就是陛下授意。一群人闲的在这里看个热闹,顺便看看这秦国礼部侍郎打算怎么收场。
喜宁作为魏帝的贴身太监,自然会有不少人去结交,为的就是一手宫内的情报。为了回报这些人,喜宁也会挑着那些能说的东西往外面传,双方互惠互利,一方拿钱一方卖消息,双方都有光明的未来。
很显然,“秦国太子在魏都逛青楼”就属于可以往外说的范畴。
群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几人,秦魏之仇延续了几百年,现在突然说是要结为盟友,自然不是每一个人都乐意见到的。如果不是为了打压武官,淮阳王又在北境隐隐有着尾大不掉的趋势,谁会理会秦魏结盟与否?
这群人才不管什么和平,反正家族里的重要人物又不上战场。对他们来说,秦魏冲突死去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对淮阳王的削弱。反正那块地方无论是军政亦或是财税都被淮阳王把控,朝廷年年在那里收上来的税都少得可怜,留着那块地方只能是养虎为患,还要在京城世家里拉出一群人去北境冒着生命危险做官。
那为首的年轻御史走了几步,来到大殿正中间,行礼完毕,大声道:“臣劾秦国太子秦括,目无圣上,不尊盟约,入京之后不面圣,反而流连青楼楚馆之地,臣劾其大不敬之罪!”
群臣听完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向着也立在殿前的卫房潜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眼光:行啊小伙子,你们秦国人胆子都这么大的吗?
这殿上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件事的,那些身份地位不够的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此刻都在那里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之下,整个大殿就像是菜市场一样。
喜宁见殿上声音越来越大,生怕魏帝不高兴,高声喊道:“肃静!”
乱哄哄的大殿立刻安静下来。太监的尖锐声音在这种地方很是好用,那充满穿透力的声音能够压过一群人的嘈杂声,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种天赋。
“诸位大人安静!”喜宁接连喊了几声,待到彻底静下之后,才说道:“诸位大人都是我大魏治国之才,为何要殿前失态?”
那年轻御史再次立定,身形挺拔,拱手向上,说道:“愿陛下严惩秦太子,以儆效尤!”
上方的魏帝总算是说话了,他盯着那名御史,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那御史丝毫没有听出来魏帝话语里的不悦,他只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荣光,仿佛昨夜熬夜写奏折写出的黑眼圈和耗掉的灯油都有了意义。他挺直了腰板,大声道:“秦太子在京中期间应禁足不出,反思其过错。且依我大魏律法,大不敬乃死罪,谅其为盟国太子,应鞭笞四十,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后面的议论声纷纷炸裂开来,那年轻御史听不真切,心里却倍感自豪。
看,就连朝堂诸公都认为我铁面无私,我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在他身后,户部尚书黄文耀低下头,对着一旁的礼部尚书王同轩咬着牙说道:“这白痴从哪儿找来的?”
“谁知道,迟炳仁那老东西估计也不知道,你看看他现在那模样。”王同轩也是低着头,努嘴示意站立在不远处的御史大夫迟炳仁,恨恨道。
黄文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这位平日里以仪态端庄著称的御史大夫此刻面如土色,脸上汗如雨下,细看之下身体都在发颤。
王同轩不厚道地笑道:“最倒霉的可不是咱们,这老东西这次是真的要栽了。触怒陛下,他怎么可能会好过。嘿嘿,没准这次老东西晚节不保喽!”
御史大夫这个职位最看重的就是皇帝的看法,如果皇帝不肯动他,哪怕这人指着内阁首辅鼻子骂也没有问题,因为御史本身就有这个权力,只要不想破坏规则就动不了他。但是如果皇帝看不过去,将这人调走,那么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次这名御史跳出来,打的可是秦魏两国宗室的脸。秦国太子可不归魏国宗人府管!虽然说是质子,但是两国毕竟是盟友,魏帝怎么可能会在削藩时对别国太子动手?这不扯淡吗?
魏帝看着这名御史,语气不疾不徐:“诸卿以为如何?”
殿下群臣无不噤若寒蝉,没人敢触怒这位帝王。
这时,黄圣楠突然出列,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奏。”
“说。”魏帝淡淡道。
“使团路上遇山匪袭击,贼人势大,使团不可抵挡。危急时刻乃是秦太子带领微臣逃离,微臣才得以活命。”黄圣楠脸色平静,丝毫不见变化地说道:“微臣以为,秦太子一路车马辛劳,全仗他使团剩余人马才得以逃脱,功过相抵,此事便就此即可。”
殿上的所有人都对黄圣楠投来诧异的目光,就连白发苍苍、正靠在柱子上打盹儿的首辅王四维都瞥来一眼。谁都没想到这人能够如此不要脸。先不说那一路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单单是剩余人马一词就显得足够无耻了。现在谁不知道一两百人的使团队伍就活下来了寥寥几人?
更无耻的是那句功过相抵。功有没有且另说,哪怕有魏国也封赏不了别国太子。但是这个“过”却是实实在在的,不想明说只是因为秦太子身份特殊而已。如今拿着不存在的“功”去抵消实实在在的“过”,血赚啊!
真有你的黄侍郎!朝堂之上不少人都在这么想道。都说这胖子是个庸才,若不是身为黄家嫡系,估计连个给事中都做不了,如今看来却是有失偏颇了。
最为震惊的就是卫房潜了,他这一路上一直都认为这人就是个混吃等死却架不住运气好家世好的纨绔子弟,完全靠运气坐上了礼部侍郎,和自己这种真才实学没法比,现在一看这居然都是假象!
因为按照事实来讲,整个使团遇袭这件事里最脱不开关系的就是他黄圣楠!毕竟他是使团主官,却抛弃掉了使团逃跑,必然要受处罚。现在他这一番话下来,轻描淡写的就将自己摘了出来,把自己逃跑解释为秦括带领的弃车保帅的行为。偏偏这番话就是在给朝堂诸公以及魏帝一个台阶下,魏帝哪怕知道怎么回事儿也要捏着鼻子认下!
对魏帝来说,大不敬都是小事,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件事。
削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