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詹熊面露讥讽之色,道:“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我曾韦在这校事官的时候,詹大人可还没来吧?”曾韦也是一笑,说道:“难道詹大人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去费力不讨好地查迟炳仁?”
“那自然是……”说到这里,詹熊猛然愣住,想起来了什么。
不过刹那之间,他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曾韦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狠狠道:“难不成……是……是陛下?”
见詹熊这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曾韦彻底放下心来,整个人也都放松了下来。他慢慢坐回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说道:“看来,詹大人还真是不知情啊。”
“这……这不可能!”詹熊难以置信地说道:“陛下为什么要查迟大人!这不合理!”
“怎么就不合理呢?”曾韦饶有兴致地看着失神的詹熊,好以整暇道:“校事官查视百官,锄奸尽职,怎么就不能查御史大夫了?”
“还是说,詹大人根本不知道校事官是干什么的?”
詹熊彻底呆滞在原地,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曾韦敢如此放肆了。如果他是得到陛下旨意,暗查校事官,他这还真就不算过界!
若是真是魏帝要查迟炳仁,谁也保不住他!
一边是他想要效忠的魏帝,一边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迟炳仁。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平生最敬重的两个人会站在对立面!
如今,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呆立片刻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曾韦放声大笑道:“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
曾韦诧异地望过去,只见曾经是迟炳仁学生、御史台御史的詹熊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根本没有资格面见陛下!你只不过是个狱卒而已!陛下要是有圣旨,也要落在我身上!”
曾韦怜悯地摇了摇头,这詹熊因为这个消息被冲击的脑子都不清醒了。
他站起身来,凝视着詹熊的眼睛,厉声说道:“詹大人,我说过,我是校事官的老人。这座衙门还叫丞相府的时候,我就来这里抄过家!甚至衙门外面那块陛下题字的“校事官府”牌匾,都是我亲手挂上去的!那个时候,你甚至还没有入仕!”
詹熊又是一愣,也没有说话。
“你说,那个时候,这校事官,是谁主事的?”曾韦语气越来越激烈,甚至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詹熊的脸上,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他冲着詹熊怒吼道:“是我!是我啊!我是见不到陛下,但是喜公公可以!要不是我,难道以前校事官是你主事的?”
吼完,他回复了平静,转身拿起桌上的配刀,挂在腰间,凑到詹熊耳朵旁边说道:“我早说过了,詹大人,进了校事官,你就不是朝堂上的人了,你只听令于陛下。若是没有这份觉悟,这个位置,迟早还是我的!”
见詹熊立在那里不说话,他扭头冲着桌子上努努嘴,说道:“既然大人来都来了,不如就看看,您那位恩师这么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说完,他避开詹熊,腰间挎着刀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看可以,可别给我弄坏了。否则到时陛下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随着一声闷响,铁门打开又合上,曾韦就这么把詹熊一个人撇到了这里。
见曾韦离开,寇洪连忙开门进来。他是詹熊从牢里捞出来的,过上好日子还没几天,他可不愿詹熊出什么事情。见詹熊立在案前不动,他赶忙跑过去,小心翼翼道:“大人?”
“出去。”
“啊?”寇洪没有听清,疑惑地问道。
“我说,”詹熊一肚子的怒气终于爆发,他把手一扬,指着门口方向道:“给我滚出去!”
见詹熊一脸火气,纵使寇洪再傻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连忙一溜小跑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等到寇洪出去,詹熊把目光看向刚刚曾韦坐的桌子。
桌子上,是一沓相当厚的纸张。
詹熊走过去,见那最上面的一页什么都没写,旁边还用棉线装订成册。于是,他打开这册子,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打开来的第一页,上面写着“景成元年三月十六,工部主事蔡寿安收取白银一百两……”
景成……詹熊微微一愣,这是魏帝登基后的年号,而且至今未换,如今正是景成六年,已经是六年过去了。算下来,这时候应该是校事官成立后的第三个月,看着笔迹,也是几年前的了。
至于“收取白银一百两”……明显是说这蔡寿安收取贿赂。如果这些没记错,这人是蔡家的人,不过不是嫡系,前年已经被流放三千里了。
詹熊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校事官监视百官的记录!
想到这里,他连忙往后面翻了几页。
“三月十七,吏部吏选司……”
“四月初五,京兆尹……”
果不其然,这就是校事官监察的百官异动!
在这里面,詹熊甚至看到了哪一位官员夜入教坊司,哪一位官员流连醉风楼,甚至连刑部一名叫“王遵度”的小小员外郎,都有着“喜食糕点,常购于福寿记”的记录!
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詹熊耳熟能详的名字,甚至有些事情连御史台都不曾发现!比如那位官员夜宿教坊司,御史台就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有的已经是被关入大狱,有的抄家流放,但是更多的却是依然站立在朝堂之上!
詹熊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没想到校事官居然悄无声息地把这朝堂上诸公这几年干的龌龊事查了个干净!
这哪儿还是什么册子,这是阎王爷的生死簿!
突然,他想起来刚刚曾韦说的话,连忙往后翻了好多页,才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了记录。
“景成六年,查御史大夫迟炳仁,外任郡守,侵占百姓良田,家中子弟仗其势,横行州里,肆无忌惮。”
“查得,明德十二年,侵占田亩,逼迫农人……有张口村四十三户为证。”
“明德十四年,其侄强暴民女……有民女族人为证。”
“明德……”
明德是先帝的年号,一条条看下去,詹熊越看越是心惊,他属实没有想到,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堂堂御史大夫,曾经居然做过这种事!
触目惊心!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若是这些罪名都坐实下去,迟炳仁最少也是个抄家流放的罪名!
看着这本小册子,詹熊彻底陷入了沉思。
他不由得想起来,他第一次从校事官大牢里出来后,曾韦在井边告诉他的那句话。
“大人和卑职,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望着桌子上的烛火,詹熊喃喃自语道:“是啊,没什么不一样的……”
……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寇洪只知道詹熊那天晚上一个人在那间屋子里一个人待到很晚很晚。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詹熊才从屋子里出来,烛台里的蜡烛早已经燃烧殆尽。
他独自一人走出校事官的大门,回过身来,仰头面向初升的朝阳。
从今天起,他就会和过去的一切斩断联系。他不再是什么御史,而是一名校事官。
校事官,詹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