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坨抬抬眼,打量一圈四周,“小单间,还行,可比葬灵山下宽敞多了。”
邱葵则暗搓搓地盯着蛇母看,满脸惊奇,原来蛇母的本体并不庞大,约莫手腕粗细,比起蛇宫内长到可以当路桥用的妖蛇,实在显得娇小柔弱,楚楚可怜。
何况,她腹部高高隆起,压得整个身子都沉了几分。
“说说吧,你如今是什么处境,妖狼族,到底怎么个意思?”塔坨盘腿坐在邱葵手心内,气定神闲道,“本大王虽素来不爱搭理闲事,但此番遭罪,你妖狼族难逃其咎。给个说法,几条命来填老子的火?”
他压一千年,就让人蠢蠢欲动,一个算计他做刀,平添杀孽;一个算计他做筏子,精血养引,呵,好胆量。
不知是不是错觉,邱葵盯着放狠话的塔坨,突然觉得他的肚子,似乎小了一圈。
蛇母先前只知道这老友散了妖灵,难以维持原形,却不知其腹大如孕,眼下近距离看清后,剖为惊奇,但转念又想明白了,嘲讽道:“你被耳鼠族那小姑娘坑了?”
塔坨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就见邱葵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塔坨是自愿的。因为我折了他双臂,这才……”
她讪讪一笑,很是尴尬。
“放心吧,相柳虽心思不纯,但卿尔是个好姑娘,医者仁心,又难得一腔热忱。这也是我同意那姑娘留下的原因。你腹中蛇引,她研究了三百年,因孕育条件艰难,寻常妖族难挨药性,九死一生,所以这引子一直搁浅。如今,她能逞强为你接种,多半是看重了你的大妖神之躯。想来,不会有大碍。”蛇母宽解道。
“本大王什么时候轮到让你个小老太太安慰了。”塔坨冷哼一声,“有这份闲情,倒不如算算你自己的生存几率可足一成?”
“不用算,我必死无疑。如今能苟活,已是赚头了。”蛇母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今日之局面,说来话长,怕我并无多少时间与老友你叙叙旧了。”
“长话短说。”塔坨换成侧睡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肚皮。
“说起来,与你并非毫无干系,千年前与你的那一战,我西莽原林顶尖族妖,几乎全灭。苟延残喘五百年,过得是暗无天日。相柳的到来,于西莽原林而言,是危机,也是生机。如今族内,辈分无妖可高于相柳,他是我妖蛇族屈指可数的几位上古妖神的后裔,自是备受尊崇,他的到来,令整个惶惶不安的妖蛇族看到曙光。大家都有了主心骨,重新凝聚在一起,夺回蛇宫,在西莽原林站稳脚跟。同时,卿尔的诡异疗法,让原本岌岌可危的雌蛇,得以存活,保障了妖蛇族的基数不再锐减,同时又提升了幼蛇的存活率。让原本差点迎来灭族的我们,再次热闹起来。只是……”
蛇母叹了口气道:“终归是逆天改命,怎会十全十美。那些剖腹取卵所得的孩子,十个中,仅仅能孵化出一个,剩下九成在蛋壳内不生不死。卿尔曾经试过强行破壳,但里面生龙活虎的幼崽,退化成了普通蛇族,灵智愚钝,难凝妖灵。”
“哟。”塔坨戏谑道,“那她这是在替老天爷净化你们啊。想想这从今以后,天地间妖蛇没有灵智,那本大王可不就能随意吃了?”
蛇母气息一慌,差点没忍住啐他一口,还是邱葵眼疾手快,捧着塔坨倒退一步,安慰道:“卿尔姐姐也并非全然无功,相比以前妖蛇族的繁育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如今,至少增长了一成。何况你们妖族向来寿命长,以后总能想出新的办法来的。”
“是啊。总会有新的机缘。小小人族都能历经天劫,绝地而生,练就与妖族平起平坐的本事,又何况是我们上古一脉。”蛇母瞥一眼插嘴的邱葵,神色淡淡。
不带一拉一踩的呢。
邱葵瘪瘪嘴,又再后退了一步,问道:“既如此,相柳又为何要对西莽原林不善?他带去卿尔姐姐,拯救了妖蛇族啊,可一旦西莽原林毁灭,妖蛇族不也就毁了?”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蛇母闭上眼睛,神情悲戚,“相柳虽有上古妖神血脉,但他却在万年前,被驱逐出我族。原因不详,毕竟那时我也还年幼。所以,对他,我一直存有戒心。同时,我又带有一丝侥幸,希望通过他的力量,保护整个妖蛇族,不被西莽原林其他妖族覆灭。毕竟在弱肉强食之下,我那蠢儿子,带领着一群老弱病残,艰难不便。只可惜……”
“可惜什么?”邱葵追问。
“相柳狼子野心,他要做的,是让全族血祭!”蛇母突然笑了起来,咬着牙,恨恨道,“他提高妖蛇族存活几率,不过就是怕妖蛇族血不够多,不够热,不够格成为祭品!不!不只是妖蛇族,甚至整片西莽原林,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蛇虫鼠蚁,无论花草树木还是鱼虾蟹贝,统统都要成为血祭的祭品!他要用血,染遍整座西莽原林!”
血祭……
邱葵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塔坨抬眸,正巧看见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
“为什么?”邱葵几步跃前,盯着蛇母的眼睛,忘记胆怯,只剩愤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和你们妖蛇族有什么仇恨,又为何要拉整座西莽原林下葬?”
她匠魂谷族人,蝼蚁一般偷生的族人,生而不曾见光的族人,已经躲到了地缝缝中了,又为何要遭这无妄之灾?
就不能让他们……好好活着吗?
“是为唤神。”塔坨一语定义。
“唤神?”邱葵不明所以。
蛇母盘踞在一起的身子,微微瘫软几分,无奈自嘲,“不愧是妖狼王,几句话就能勘破缘由。老婆子我却花了五百年,才在生死一线间,明白他所作所为的原因。他不是自相矛盾,不是既要救我妖蛇族,又要灭我妖蛇族。他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将妖蛇族看在眼里,也是……他那高高在上的妖神之血脉,怎么让卑微的妖族攀亲。他要的,只有神。”
“神?”邱葵从藏楼禁书中看到过有过神的传说,但那都是万万年前的传说了,“如今世上,还有神?”
塔坨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哪儿来的神?就连最信奉神族的人族都不再信仰神了,你觉得还有神吗?”
“曾经有过吗?”邱葵眨巴眨巴眼,一脸求知欲。
塔坨突然不忍骗她,摸着鼻子道:“有过吧……”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现在呢?神去了哪里?相柳为什么要通过生灵涂炭的方式唤神?神不应该是救济普罗大众的存在吗?”邱葵急急发问。
“神的确是为救济天下而存在。”塔坨撑着腮帮子,慢悠悠道,“神没有灭,他们重新化作了天地,与日月星辰同在。你脚下的这片西莽原林,便是上古妖神烛九阴所化。”
“神……神所化?”邱葵怔住。
“休眠中的妖神,可化作万物,它们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吃喝,就当躺尸也没差。有些睡相不好的,很容易就山崩地裂,死伤无数。所以,这帮懒神起床气大,脾气不好,轻易还是不要招惹。就当它们死了。烛九阴是上古凶蛇,堪称万蛇之祖。相柳想要强行唤醒,也太高估烛九阴的良知了。”塔坨说道。
“所、所以呢?倘若相柳第一种方法,是用九婴之毒屠杀生灵,唤醒烛九阴。那失败后,会怎样?”邱葵忐忑不安,倘若塔坨出手,化解了第一次危机,那暗处的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的后招……”塔坨看向蛇母,“恐怕与你有关吧。据我所知,妖蛇一族的繁衍虽一直以来,是一命换一命,但也有例外。便是蛇王之母,可以免受天罚而存活。但蛇母一生,也仅仅只能产蛇王一子。既然虺蛇是你的笨儿子,那你腹中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