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撞裂一块大石头，回弹落地，憋住一口血强撑着站起来，九头妖鸟只觉得刚恢复好的五脏六腑又碎了。

从远处飞来落到他面前的崇玉，掸了掸身上的灰，一副懒得和他计较的样子。

“就到这里吧”再继续，他怕收不住。

“你们也都下去。”

吩咐完，负手离开，留墨影及一大堆将官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鬼鲨也很懵，看了看九头妖鸟，又看了看墨影和大家。

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把九头妖鸟赶走，或者趁他虚要他命的时候，一点水滴在了他脸上。

“吧嗒，吧嗒......”接二连三的雨点随之落下。

然后连成一片，密集如幕。

看热闹的西山军将士们当即散去，各回各营。

“走走走，别看了”有一两个想看九头妖鸟倒地会待到什么时候的士兵，也被同伴拽走了。

经过一整天的暴晒之后，地面的温度会比半空更高，刚接触到雨水时，往往会有混着尘土味的热气蒸腾，等雨再下一会儿，地面的温度方才会降下来。

九头妖鸟就这么站在逐渐湿冷的雨里，眼里充满不甘与愤恨。

不过七八个月，局势竟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竟连崇玉也敢这样羞辱他。

可他一点也没发火，更追上去没杀了那些嘲讽他，看他笑话的士卒。

而是静静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九头妖鸟抬头望天，任由大雨冲刷掉嘴角的血迹，淋透自己，隔着衣服浸得伤口发白发胀。

等着泥水里的双脚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失去知觉。

他想，或许共工说的对，他真的应该清醒些了。

“虽说我们只会受伤，不会生病，可这衣服湿答答穿身上，不会不舒服吗？”

九头妖鸟转过身去，昭月撑了一把伞，站在朦胧雨色里。

伞上一片洁白，纤尘不染。

伞下一袭青绿，飘逸脱俗。

他呆呆看着，只觉得漫天大雨都停了。

就像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躺在留峰山的大石板上晒太阳，风里还飘着淡淡的草木香，带着一颗颗种子落在他的翅膀上。

“你来了”他轻轻地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来了。

她没有躲着自己。

共工说的都是假的。

咦？然而昭月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跟我来”顺势将手里的伞丢给九头妖鸟，昭月往百妖城的方向飞去。

九头妖鸟慢慢抓紧手里的伞，看着远去的身影，心里有止不住的欢喜与惊讶不断蔓延成灾......昭月居然送他礼物了。

撑开伞，一个气息流走，就将湿衣全部蒸干。

穿过雨幕，跟上昭月，黯淡的眼里便有了暖春似的爱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昭月完全是为防止和他打同一把，才给他一把伞的。

而且这伞是她过来路上，从两个公然腻腻歪歪的小妖怪手里抢来的。

抢的时候，还把那男妖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

比起乌漆麻黑的战场，昭月还是更喜欢灯火通明的集市。

只不过进入百妖城后，雨还在下，没有半点要停的样子。

但多数店铺并没有因此关门，甚至有为了抢一两个贵客，在门口打起来的。

场面之精彩，昭月都想多看一会儿。

到底是妖魔汇聚之地，下个雨什么的，根本影响不了大家的热情。

尤其花楼乐坊，那生意，简直噌噌噌往上涨。

昭月回头看了一眼，九头妖鸟就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

又或者......淋坏脑子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嚣张跋扈被崇玉打了一顿，正觉异常屈辱和想办法报复。

那她可得好好儿想想了。

可不能在最后的收尾阶段出乱子。

“两位，这么大雨，进来坐坐，吃点东西吧”招揽生意的小二。

昭月打眼看了一下店里，形形色色的妖客不少，但还算干净，抬脚就进去了。

心想着这里地处百妖城中心，有什么消息一定散播得很快。

“两位贵客，楼上请~”

“不用，就坐那里吧”拒绝了热情小二的提议，昭月直接找了靠墙的桌子坐下，随手把伞放一边。

旁边的几桌妖客修为都不高，都没有看出她的伪装。

倒是九头妖鸟进店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有的还想过来拜个山头，然后被九头妖鸟阴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两位吃点什么？”

“......”昭月默默不说话。

说实在的，移风易俗真不是短短几个月能完成的事。

虽然禁令已经颁布了几个月，但效果真的不太好，搞得她实在担心端上来的东西血呼啦嘶的无法直视。

毕竟这里不是寒州，弱肉强食，同类相残的观念还是很深的。

“两位，可要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九头妖鸟瞧着昭月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不由地加深了些，转头就对小二说，“上好‘白肉’，三花酒，红色莲。”

“好勒~两位稍等，马上就来~”

听着这熟练点菜方式，原本对自己伪装手段还算满意的昭月，突然就有点失落了。

果然，有些事还是要交给真正的妖做，有些妖珠还是要给妖赚。

“哎，你看那个女妖，怎么都没见过”旁边妖客开始自以为很小声的讨论。

时不时的还假装不经意地朝昭月这边看两眼。

“那个男妖我倒是有点印象，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估计是哪位大妖吧。”

“大妖？我看不像。”

“我看也不像。”

“雁不过一死，哪有大妖还敢到这儿来。”

“就是，不过你还别说，那女妖长的――”

“也太丑了。”

“咻——叮！”九头妖鸟直接反手将筷子钉身后第三张桌子旁边的柱子上。

嘈杂的饭堂立即鸦雀无声。

“管好你们的眼睛和嘴。”

“呼噜呼噜......”

“吨吨吨......”

妖客们赶紧闷头吃喝。

“菜来咯~”

“上好‘白肉’一份。”

昭月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一大盘煮好切片的后腿肉，至于是什么肉，她也不太确定，反正份量挺多的。

还配了一碗辣菜，应该用来裹着吃的。

“红色莲一盘。”

这个昭月认识。

即将整块冻死的生牛肉雕成莲花状，然后上桌的时候用沸水一淋，使其盛开的同时，还流出一些血水来，所以叫红色莲。

“三花酒一坛。”

这个酒就出奇的正常，从外表看没什么稀奇。

“菜上齐了，二位慢用。”

“嗯”九头妖鸟很是温柔应了一声，从竹篓里挑了一双筷子，对对齐递给昭月。

“尝尝？”

这这这......昭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皮一下子麻到感觉不到头发的存在，好一会儿才淡淡地挪开目光，“不用。”

随着视线放低，这才注意到，九头妖鸟竟是把他的那把伞...放在腿上的！

珍之重之的，就好像怕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轰！昭月只觉得一个响雷劈中了自己。

再看看自己随意丢在角落里的那一把......

这妖鸟...不会是以为这伞她专门送给他的吧？

天啦！她怎么才反应过来！

难怪一路上九头妖鸟都不说话，该不是陶醉在‘她送他礼物’的幻想中了吧？！

真他娘......昭月忍不住在内心脏话连篇。

真是......都怪那两个腻腻歪歪的小妖怪！

九头妖鸟收回筷子，放在自己的碗上，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那喝点酒吧”说完给昭月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并注意拇指不要沾到杯中酒。

狐狸说过，神族仙族子弟，是很注意这些细节方面的礼仪的。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三花酒，酒如其名，倒出来的每一杯酒都有三种颜色的花。

粉白微蓝，好看极了。

“不......”昭月看着杯里的小花花，也觉得很稀奇。

如果是和那群丑八怪一起出来，或者是崇玉，那她一定会尝一尝。

但现在，这酒可不能喝。

喝了更说不出清楚。

于是昭月拿出一副‘你肯定在酒里下毒了’的姿态，再次拒绝，“不了，你喝吧，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说罢，故作嫌弃地把酒杯递了回去。

心里还想，这下够明显了吧？是头猪都应该看得出来她的厌恶。

然而话在九头妖鸟耳朵里听起来就是‘我不渴我不饿，我就想看你吃，你多吃一些，不要拘礼’。

“好”于是乎，九头妖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昭月：怎么就好了？！这个好是几个意思？

九头妖鸟喝了三花酒，就开始吃肉，吃得那叫一个香。

却丝毫没有往昔捕猎进食时的凶残狰狞。

反而有点......文雅？

“那你需要什么？”吃着吃着，九头妖鸟擦擦嘴，停下来问昭月。

昭月：......

什么叫言多必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今天总算深切体会到了。

“咣，咣，咣！”正在昭月头疼的时候，几颗石子飞了进来，成功砸坏他们桌上的杯盏碗碟。

昭月和九头妖鸟各自闪退到一边。

其他妖客也都散开，看着石子飞来的方向。

“哼！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今天被昭月抢了伞的小妖桃桃。

只见她叉着腰站在店外，鹅蛋脸气得鼓鼓的，前面一点的位置还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巨犀。

另一个被抢了伞，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妖竹竹指着昭月，“大哥就是她！就是她欺负桃桃！”

巨犀外放着妖气一个蹲地发力，就撞烂店门跃了进来。

重重的落在昭月面前，顺便把饭桌踩了个稀烂，“是你欺负我妹妹、妹夫？”

昭月手心灵力一动......灵光一闪，又摄过九头妖鸟手中的伞，挥出一道气刃。

“嘭！”气机相撞，巨犀即被炸退出去。

承受不住此等爆发力的伞瞬间烂成渣渣。

昭月心里窃喜，嘿嘿，完美解决，我真是机智~

然后就跟着跳了出去，落在长街上。

店里呆了片刻的九头妖鸟想的却是，她用的是我的伞欸~

长街上，雨落成珠，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清晰无比。

“不用你帮忙”昭月止住动了动脚的九头妖鸟。

这是她的主场。

这都需要帮忙的话，也太看轻她了。

巨犀不禁有点欣赏这个‘女妖’了，“好！有魄力！”

“你们也退开。”

桃桃一心想‘亲自’报仇，哪里肯听话，于是撒着娇说，“哥，我”

“退开！”

“......”被这么一吼，桃桃也不敢说话了。

竹竹赶紧拉着不情不愿的她躲远一点。

街道两边的店门口与楼上立即围满看热闹的妖。

巨犀一个箭步便隐在了雨中，原本魁梧笨重的身形瞬间变得比雨滴还要轻盈，携着水汽打出的拳头却依旧坚如石锤，在周围的地面、墙壁上留下一个一个印记。

“嘭嘭嘭......”

不一会儿，长街两旁的门店都被打得稀巴烂。

看着昭月每次都是堪堪躲开，却每次都伤不到她，桃桃也急了起来，跺着脚骂道，“真赖皮！一个劲儿躲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接招啊。”

“就是就是”楼上楼下，看得不爽的妖也开始附和。

“看着挺行的，实际就是个花架子。”

“实在不行，就赶紧认输，别浪费大爷们的时间。”

桃桃骄傲地环抱起双手，“可不是嘛~”

然后扯着嗓子冲昭月吼，“喂！要是害怕了话，就快点认输！再给本姑娘磕一百个头，我就放过你~”

“嘘嘘嘘，别说了”旁边的竹竹却一个劲儿地扯她。

仿佛巨犀已经赢了的桃桃一把甩开竹竹，“干什么你！”

“说几句怕什么？！她不就是......”

接触到九头妖鸟‘和善’目光的刹那间，桃桃突然噤声。

那是一种寒到骨子里的阴戾，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桃桃觉得自己被生吞活剥了一般。

不由地往竹竹身后缩了缩。

看两只小妖有所收敛，九头妖鸟将目光收回，重新放在昭月身上。

要不是她不准自己帮忙，他早就把那个长着鹅卵石脸的女妖碾死了。

“嘭！”

“快看！打中了！”楼上的妖探出身子，惊呼起来。

“我就说嘛，躲有什么用。”

“该输还是得输~”

桃桃的嘴角再次神采飞扬地勾起。

却在下一瞬，惊恐万分的合不上嘴。

巨犀的拳头被昭月单手抓住一扭，整只右手便随着这股扭力，像竹竿一样，啪啦一声，从腕部到腋下肩袖的骨头，全部裂开。

“哞——”吧嗒一声翻转一大圈摔在水里，捂着右手，惨痛地哞叫。

血腥气混着诱惑的味道释放在雨中，引得几个大胆的妖客当场就要冲上来吃了巨犀。

“我看谁敢！”昭月一声怒吼，周遭雨珠即时凝聚，形似尖刀的对准了想扑上来的妖们。

还是命重要......这些妖赶紧咽咽口水，把脚缩回去。

看着倒在雨地里爬不起来的巨犀，昭月觉得自己要是不搭把手，他估计活不过今晚。

于是，径直走过去......却被桃桃猛扑过来一把抱住脚。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求求你大妖有大量，别杀我哥。”

“我就这么一个哥哥，我给你磕头”说完就放开昭月要磕头。

被昭月一把拽住手臂从地上拉起来。

“我没想杀你哥......之前也是我太过分了，抱歉。”

说完弯腰低个头聊表歉意。

但磕头是不可能的。

“......”桃桃整个僵住，鹅蛋脸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昭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塞桃桃手里。

桃桃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倒出几颗药喂给巨犀，再扶他起来。

接着，昭月的声音从冷雨里传来，“不过这样的男妖，真的值得吗？”

桃桃愣了愣神，看向自己刚才跑出来的位置，那里早没了竹竹的影子。

突然就想到，今天这‘女妖’抢他们伞的时候说过，竹竹身上有其他女妖的味道。

“都别动！”姗姗来迟的城内守军立即将看热闹的妖客们都逮住。

挨个盘问中，在一边休息的巨犀兄妹俩才注意到‘女妖’给他们的瓷瓶底写了几个字——

不过山红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