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三观的梦很写实,从某医院急诊大厅的急救,到在家训练减重,再到站在影像学领域顶点俾睨众生,桩桩件件都像亲历亲为一样。
甚至于在梦里他前一秒还开着飞船遨游太空,后一秒就已经仗剑天涯飞升成仙,时不时还会回到都市开上百万豪车,全款买下大平层,迎娶金融界白富美,成就人生巅峰。
其实他更喜欢贴近现实生活的剧情,可人清淡惯了,试试无脑爽也别有一番风味。
前后他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却已经去了好几个设定迥异的世界,过了好几辈子。不仅体验了人生百态,有时候都不能算是人。
离谱程度就突出了一个梦里什么都有。
等他醒来后那些功成名就的梦早就忘干净了,但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最开始抢救病人的场面却依然历历在目。人倒是救回来了,但这件事本身不禁让三观开始反思,为什么一个冠心病如此严重的人会对自己早已经异样的身体毫无察觉。
“老罗,你醒了?”
随着声音刺激进入大脑,脑组织开始脱离虚幻进入正常工作。思维的转变让罗三观的脑袋有些发晕,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光线。
醒来后最先听到的就是王丹行的声音,他还没法完全使唤眼皮,只能努力驱动着喉内肌肉牵拉声带发出一记“嗯”。
“感觉怎么样?”丁辰拄着拐杖走到他面前,迫切希望看到一些画面,“脑袋里有没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确实挺特别的。”罗三观感受到了外界的光线、声音以及自己的呼吸,这满满的真实感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人的意志根本抵抗不了这些药物,确实很神奇,相当神奇。”
三观说了“很神奇”,但又没完全说到点子上,至少语气和神态都不对,让丁辰听着很难受:“然后呢?”
“然后?”罗三观勉强睁开了眼睛,一脸的平淡,“就觉得自己好想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很舒服。”
“我知道很舒服,这不用你特别告诉我”丁辰听着总觉得三观所说的神奇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不禁又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了。”罗三观回道,“我就做了几个梦而已”
“你就不觉得很嗨?”
“没有。”
“不觉得自己很有劲儿么?”
“我全身没力气,没劲儿。”
“不,我说的不是力气,是那种劲儿就是很有精神的意思!”
罗三观把这句话的意思翻来覆去考虑了几遍,最后还是摇摇头:“我觉得并没有。”
“靠!”
丁辰对他如此理性的回答非常失望,住着拐杖,以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独自一人离开了内镜治疗室。整个楼面除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响声外,到处充斥着她的怨气:“罗三观,走着瞧!我们没完!!!”
“看来你不切掉阑尾很难过丁老总这关了。”王丹行笑着说道。
“唉,要怪也得怪这阑尾不争气谁让它半路自己好了呢。”
罗三观脸色并不好看,显得非常失落,比起嗨得不行的丁老总来说确实有些反常。
“你怎么了?”王丹行不免有些“担心”,“体验难道不好么?”
“还行。”
“那怎么愁眉苦脸的?”
“没什么,就觉得”罗三观长叹口气,丝毫没把丁总的事儿放在心上,因为他的思想早已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我现在能体会当初鲁迅先生的痛苦了,光靠学医确实不行!”
鲁迅?
众人听后顿时心里一沉,难道一个全麻把他麻回到了80多年前?
三观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眼神,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在观念上我和鲁迅先生还是有所不同的。学医能救国人,只是方式需要变一变”
众人围在他身边,看着全麻后灵魂得以升华的老同事,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走到一旁多嘴聊上几句。
“刚才是不是氧饱和度掉太多了?大脑缺氧了?”
“不会吧,也没断氧多久啊,没那么夸张吧。”
“就是,niu里的孩子断氧比他久得多,我们救回来多少了?一个个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
“话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小孩子需氧量怎么能和他这个体型比,你瞧这身材。”
“这话也没错,但就算是大脑缺氧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罗三观刚醒,脑子有些犯迷糊,话虽然说得清楚,但听觉方面还有些迟钝。再加上他本来就为人比较正直,从来对这些同事没什么坏心思,根本不知道他们背着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什么缺氧?难道麻醉后插管出问题了?”
“没事儿,藤本医生技术还是很不错的。你瞧你现在口齿伶俐的,插管一点都没损伤你的声带。”
“那我怎么会缺氧呢?”
“哦,只是呼吸机出了点小问题,没事儿。”
“不会吧,这可是”
三观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阵轻微的鼓胀感经小腹传了上来。刚开始他还觉得只是全麻后的副作用,所以没太在意。不过随着麻药效果的慢慢流逝,这种类似异物梗阻的感觉越发强烈。
“王队,我怎么感觉下面怪怪的?”
“怪怪的?”王丹行清了清嗓子,忍着笑,“没事儿,估计是麻药还没退吧,过会儿就好了。”
“是么?”
他现在全麻刚醒,要绝对卧床,所以也没敢乱动。只是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想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我没办法动身子,王队,你要不帮我看看吧,看看究竟怎么了?”
王丹行轻轻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被,还是摇摇头:“挺好的。”
三观正在去枕平卧,眼里只能看到天花板,眼珠子往下也够不到那个地方:“挺好的?”
“放心吧。”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们终于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三观,你现在全麻也结束了,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刚才吸痰也挺干净的,所以没事儿的话,我们就先回酒店了。”
“是啊,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凌晨四点就要起床去机场,得好好休息休息。”
这些危重症精英为了护送孩子来日本花了不少精力,罗三观打从心底里佩服他们,所以见他们要走,也没拦着:“那行,你们就先回去吧。这孩子估计要在这儿待上一两个月才能离开,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来送。”
“唉,应该的。”
“那就先走了。”
“嗯。”
“哦,对了么,这个你先拿着。”一位同事走之前一本正经地把一根空针筒递到了他的手里,郑重地说道,“遇到突发事件记得用它,千万别掉了啊。”
三观看着针筒,愣了愣:“用它?”
“我们就先走了。”
三观觉得不对劲:“用它干嘛?”
“拜拜!”
三观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喂,你们别走啊,说清楚,用针筒干嘛???”
这要是几个同事先离开倒还好说,关键一旁的祁镜也被他们搭着肩膀拐走了,连句话都没让说。
太奇怪了,这实在太奇怪了!
针筒,为什么要留空针筒???
异物感,还是那个位置该不会是如果真的是那个东西,那治疗床边就应该挂着那个东西。
“艹,还真有集尿袋!”
三观在看到淡黄色管子连通进被子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认命了,全麻的他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上导尿就上导尿吧。可惜他要面对的还不只是导尿而已,等两手摸到那地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干了什么。
凉飕飕的
“艹!!!”
罗三观和丁辰的阑尾纠葛只是这段日本行程的一个小插曲,祁镜来这儿的目的还是为了叶涵。
叶涵的流感病程并不算长,普通的流感在家三天能好,她只用了两天。说实话,抗病毒药的效果还不错,入院第二天用药后,当晚她的体温就降了。
等入院第三天的时候,叶涵的体温彻底掉到了38度以下。
随着体温下降的同时,她之前检测的自身免疫的抗体结果也都出来了,全部正常。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身体无恙”。
可祁镜的想法总和别人不同,在别人觉得已经到终点可以踩下刹车靠站的时候,他会毫不在意地无视这个车站,一脚油门踩死。在他看来,叶涵的情况远没有结束,就算已经退烧,可肌肉和肋骨疼痛的问题仍然存在。
因为有了分歧,祁镜还和榊原纪念医院的床位医生起了矛盾。
毕竟是东京有名的医院,床位非常紧张,能收个流感病人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换成其他普通民众,高烧不烧满四天,没呼吸困难是进不去的,最多门急诊给点抗病毒药,剩下的要么回家,要么就去就去离家最近的小诊所。
祁镜可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名的医院,就想着找主管医生理论。
他虽然会一些日语,但也仅限日常简单交流,关键还很不流利。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来充当翻译的角色,最后这个重担就落在了罗老哥的身上。
不得不说祁镜对罗三观还是有恩的。
在他全麻的时候,祁镜没拦下青龙,也没拦下出水,但却拦下了那些无赖执意要拍的照片和肠镜检查,算是为三观挡了大灾。
这可是大人情,罗三观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只要对方有求于他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算要和自己的日本朋友山田闹翻,也必须得硬着头皮上。
祁镜可不管那么许多,刚门后就劈头盖脸喷了过去:“什么都没查清楚,你就让人出院?”
山田昨天刚从急诊调回病房,被这么一通说有些懵,侧过头看了看一旁的罗三观:“罗桑,这是怎么回事?”
罗三观有些尴尬,看着祁镜问道:“你这话让我怎么翻?”
“照直翻!”
没办法,人情比天大,而且以他的判断,那个叶涵也确实和普通流感病人不一样,仓促出院并不好:“山田老师,这位祁医生觉得病人的病情还有些疑点。”
“疑点?什么疑点?”
山田不知道祁镜为什么那么激动,就自顾自说着判断思路:“她来的时候是因为高烧和肌肉肋骨疼痛,现在烧退了,今早体温只有378度,中午掉到了374度,肌肉肋骨疼痛也有了相当大的缓解,这就是流感症状减轻的表现。”
罗三观知道他的意思,做了个删减,又帮忙润色了一下:“他觉得叶涵还是流感,医院病床本来就紧张,让病人入院检查已经做了让步。现在症状转轻,应该立刻出院,还有不少病人等着床位呢。”
“情况还没搞清楚呢,就出院。出个屁!简直就是瞎胡闹!”
山田不是傻子,听不懂华语可看得懂面部表情和动作。对方一股子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气势,根本不需要翻译。
罗三观见他急了,从帮忙翻译变成了帮忙解围。这种句子肯定不好翻,他就只能换了个说辞:“他只是觉得在流感的外衣下还藏有另一种疾病。”
“我当然知道还有一种疾病。”
山田拍了拍自己手里的米国诊所记录:“当初说的就是劳累后肌肉疼痛,让她减少了平时的锻炼量。之后她靠吃药维持着,也没出现问题。至于具体是什么疾病,我们研究过后,决定还是让她回米国自己查吧,毕竟情况不急,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从他拿出那本诊所记录的时候,祁镜就已经知道了山田的意思,忍不住口服芬芳了一句:“玛德,草!”
“唉,祁老弟”
罗三观想拦,可惜祁镜早已摔门离去。
“罗桑,你这个朋友脾气不太好啊。”山田疑惑地问道,“他刚才不会是在骂人吧?”
事到如今罗三观也是没办法,只能指着山田身后的窗台,笑着说道:“他说的是马德草,一种植物,就和那个盆栽长得差不多。他身体不太好,对这种植物过敏,所以脾气暴躁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