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或是献祭。”

冰冷的话语，好似腊月里的寒风，刺进孟古的身体，直入他的骨头。

他不禁将身体抖了一下，猛地把眼一睁，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那种极致的黑暗让他有一种瞎了的错觉。

不断眨眼的同时，手臂下意识地往前挥动。

那是水流的感觉。

孟古感觉自己正身处一片漆黑的水域，周身被冰冷的水包裹着，一种可怕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我在哪……”

话没说完，冰冷的水就灌进了他的鼻口内，极为恐怖的水压和痛苦的呛水感觉随之而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惧。

盂古无法自持，他迫切地希望赶快离开这片未知的水域，四肢慌乱地扒动，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也不能往前移动，身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拴住了一样。

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自然也挣脱不了。

就在这时，一点点白光从极远的地方亮了起来。

它是那样的耀眼，在极致的黑暗之中，绽放着最美丽的光芒。

孟古心头猛地一揪，只觉得看到了暴风雨中的灯塔，找到了避风港的方向，呛水的痛苦仿佛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我……在……这……”

孟古用仅存的力气，拼命地喊着。

声音随水流以空气中五倍的速度飞快传播，紧接着周围的水流之感越来越重，可以感觉到一股力量正推着亮光而来。

那亮光彻底打消了孟古怀疑自己瞎了的念头，也给他带来了些许希望。

只要有光，就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痛苦的等待中，时间好像变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亮光移动的速度相当缓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孟古的身前，停在他头顶斜上方的位置。

白光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尖锐的、森白的巨型“锥子”。

孟古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他开始后悔暴露自己的位置，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个，两个…

锥子越来越多，直到遍布眼前的水域，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指着不同的方向，就像是乱葬岗的墓碑一样，没有规律。

这一瞬间，孟古觉得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巨大的“锥子”越来越近，在距离他身体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下一刻，一双巨大无比的、苍白色的椭圆形物体出现在“锥子”之上，在物体的正中央，一个微微发黑的圆点正在向着他的方向，缓缓移动。

那是注视的感觉。

孟古差点尖叫出声。

那分明是一双巨大的眼睛！

而那些杂乱的“锥子”，正是眼前这个生物的牙齿。

就在这时，未知存在眼睛里的黑子停在了孟古的身上，光亮往下移动，彻底照亮了它和孟古之间这一块的水域。

苍白色的眼睛横亘在前，巨大而又恐怖，它张开了嘴，根根利齿垂在眼前。

海水倒灌进去，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出现。

巨大的深海生物！

它是要吞了我！

咚！咚！咚！

他的心突然疯狂地跳动。

然而事情还没有停下，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了恐怖的风声，周围的水流剧烈晃动，一个更加古老也更加庞大的身影一闪而过，将刚才的生物一口吞下。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眼睛漠然地看着孟古，好似在看一个没有营养的石头。

孟古倒吸一口凉气，呛水的感觉疯狂加强，他的意识飞快模糊。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处何方。

深海。

他在万米深的大海。

下一刻，未知生物仅剩的发光器官被直接咬爆，亮光一闪，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奇怪的、扭曲的身影浮现出来。

苍白色的巨大眼睛连接出现，从近处到极远的地方，填满了之前黑暗的水域，齐齐看向光亮下的孟古。

那些深海的未知物种，庞大而恐惧的存在。

全都发现了他。

我在什么地方！

这一定是一场梦！

啊啊啊！

“死亡或是献祭。”

再度响起的声音冰冷，没有感情，却成了孟古现在仅有的依靠。

此刻的他，不想呆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更不想去死！

“献祭！”

话音未落，那些苍白色的巨大眼睛一个又一个地关闭，恐怖的存在连接退去，整片水域变得宁静而又祥和。

唯独留下一点渐行渐远的光芒。

那一刻。

以前的记忆重现。

他想起自己是一个网络写手。

长期的伏案工作和脑力劳动压垮了他的身体和精神，为了成神的梦想，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而这一次，编辑终于感受到了他的进步，答应给他一个封面大推荐的机会。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没日没夜地研究古籍《山海经》，想着写出一本惊世骇俗的传说。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坚持到成功的那一天。

因为又一个熬夜写稿之后的清晨，他在一阵温暖的感觉中惊醒，按常理来说，这种感觉很舒适，可这次不同，因为那股温暖是在脑中。

孟古惊恐地起身，去拿正在充电的手机，因为他知道这是脑出血的前兆。

然而，还没有碰到手机，剧痛就淹没了他。

等到再醒来，他就来到了这里。

我是死了吗?

如果没有死的话，为何会来到漆黑的深海？

献祭代表着什么？

刚才的声音又是什么？

就这样结束了吗？

诸多的问题，困扰着他。

他茫然地看着光，一时间没了思绪。

剧烈的情绪波动后是强大的空虚感。

真的有太多的遗憾。

十四年，夙兴夜寐。

十四年，孤独一人。

十四年的风霜，十四年的磨砺。

我放弃了一切。

只为了一本封神。

明明只差一步。

我真的不甘心。

孟古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的一生也化为这样的一片黑暗的水域，什么都没有留下。

“哎。”

亮光最终熄灭的地方，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时远时近，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谁！你到底是谁！”

孟古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而声音的来源就是始作俑者，什么献出灵魂，什么万米深海，都是可笑的把戏而已。

都是幻觉！

那人轻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话音一落，孟古只觉得脚下猛地出现了实地的感觉，紧接着身子便随着地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极速拔高，海水退去，阳光洒下，一瞬间就冲破了所有的黑暗，驱散了恐怖和空虚。

山顶的微光吹来，那种熟悉的触感开始沿着一寸寸的肌肤蔓延。

洁白的云，蔚蓝的天，那是久违的色彩。

孟古嗅到一阵阵的花香，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深海，站在山顶，迎着暖阳。

见识了深海的恐怖，他才真正感受到身处阳光下，站在大地上的美好。

“献祭结束，神庙重启。”

诡异的冰冷声音再度响起，从天际降下，落在孟古的耳边，宛如一个炸雷，将他的思绪又拉到了极限。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下一刻，异变开始，他察觉到之前的体感开始消融。

首先是触感迅速钝化，风不再轻柔，衣服不再有质感，直到触感彻底消散。

之后是味觉和嗅觉的丧失。

随后就是对于身体的掌控，那种感觉十分奇特，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延伸，越扩越大，与此同时，视觉和听觉也开始变化融合。

最后变化停止，他的感知里面，就只剩下周围的一片空间，在这片大概直径十米的球型空间中，所有的物体、颜色和声音，他都能瞬间知晓。

飞过的鸟儿，草里的蚱蜢。

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很像是他所写的玄幻小说中的神识。

孟古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那个声音所说的献祭。

他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一片荒凉的山顶，在杂草和野花的包围中，有一条一人宽的青石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间古庙，古庙高五米，四四方方，墙皮的黄色已经剥离，露出里面灰色的墙体，大门敞开着，顶上挂着一块大匾，上面用古老的甲骨文字，写就四个陌生符号。

而这就是他现在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孟古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就察觉到一条足有三米的巨大白蛇闯进了他的神识之中，到了庙前，摇身一变，上身竟然变成了人形，她的面容姣好，细长的眸子留有些蛇类独有的意味，额头上系着一个洁白的圆形玉壁，她双手合十，对着神庙闭目祷告。

“山海种族，几近灭绝。山海族人风希，求进神庙。”

祷告完毕，她细长的眸子虔诚地看向神庙上面的四个大字，说道。

风希?

孟古一惊，他长期研究《山海经》，自然知道，风希就是上古天神女娲的别名，看向眼前她半人半蛇的样子，再联想到之前匪夷所思的幻想，登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

他是被一股未知的力量传送到了这里。

而且是传送到了上古时代，那个只留下神话的山海世界！

不过纵使心中万般惊骇，他还是飞快地冷静下来，思考着事情诸多的可能性，现在一切未定，他还不能确定脱离危险，眼前之人也并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女娲大神，而且就算是，这般天大的事，也应当从长计议。

思考了许久，孟古沉声说道。

“进。”

风希愣了一瞬，四下地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四周除了些杂乱的花草外，再无他物。

再回过头来，望着眼前敞开的大门，风希咽了一口唾沫，手臂伸出，缓缓地向前摸去，却又在将要触及的一刻，飞快地收了回来。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山海神庙封闭已久，虽然大门放开，却无人可以入内，那里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所有的来人。

这些年来，没有了山海神庙的庇护，山海一族日渐衰微，倍受其他种族的欺辱。

慢慢的，山海神庙也无人来拜，成了现在的破败样子。

唯独她还会来庙前祷告，祈求山海神明的再次降临。

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赞同。

可她不认，她知道山海的神没有离开，只是暂时睡去，只要坚持下去，神明一定会苏醒。

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再把手伸过去，以往的阻碍消失了。

她顿时泪流满面，啜泣成声。

“我们的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