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震动消失了，一切重归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风挚抬起头来，看见一轮几乎成为一条弧线的月亮，它的光芒很浅，就像是随时都可以熄灭的烛光，只是很短的时间，它就又消失在层云的遮蔽下，和这天晚上它大部分时间所做的一样。

孟古又看到了那个浅蓝色的全景图，坑中那个模糊的红白相间的东西，突然和天上月亮的视觉残影重叠在一起，很像是一个抽象的符号。

那个符号在孟古的神识里面飞速地扩大，逐渐填满了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好像突然踏进了一片血液的海洋，头顶是一轮残月留下的微弱的月光，而那些漂浮在海中的白色的东西只是一些长久不能腐败的不明的碎块，在浑浊的血色海洋的深处，隐隐可以看到一具漂浮着的尸体，很像是他自己。

啊！

孟古在心里惊呼一声，眼前的幻象再次和之前看到的尸体重叠在一起，他不敢去想那具尸体是谁，是和他很相似的人？又或是很久之后的自己？

然而纷乱的思绪还是像失控了的牛群一样四处乱撞，留下诸多野蛮的痕迹，一些痕迹依旧和那具尸体联系在一起。

一种极致的孤独感和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将孟古淹没，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来源于风挚中占卜时进入的灵性世界，也不是因为误食迷榖果引发的幻觉，因为那些奇怪的异象很快就如同潮水般退去，根本找不到刚才的痕迹，但是异象引发的感觉依旧存在，而且愈演愈烈。

这是一种类似预感的东西，颇有宿命的味道。

他感觉到，在这次的事故当中，他只能暂且这样称呼其为事故，有着他所不能探究的事情，在意外的坠落的背后，仿佛有一种他所最不能接受的邪恶或是背叛，一种超过他想象的对于全世界的伤害，他不知道那终究会是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能接受最后的真相。

“离开这里，马上。”

前所未有的恐惧导致同样可怕的畏惧，他又觉得自己回到了万米的深海里，一双双巨大的、苍白的眼睛就藏在不远的山林里面，那些扭曲的、古老的生物也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观察着他所做的每一次选择和指令。

风希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也不用面对这些她不想面对的事情了，手指的颤抖顿时少了许多，她点在招摇山全景图的边缘位置，那里再往东走，是一条不怎么湍急的小河，沿着小河一直东去，就能够去到堂庭山。

做完这些，她没有犹豫地开启了传送，浅蓝色的光芒再度出现，有一种可以隔绝世界的柔和。

孟古在这样的柔和里面稍稍恢复，但仍然处在一种恐慌之中，他想起了深深陷入幻境的风挚，登时也想从别的地方寻求帮助，挣脱这些可怕的感觉，但是他又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孤立无援的人，不，是最孤立无援的存在，他根本不属于这里，甚至连寻求这个世界的认同感的资格都没有，他突然觉得神明也和他一样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十分可悲的存在。

永远超脱于世界之外，无所不在，也无处可在。

“小狌狌！”

风希感觉到腰间多出来的重量没有消减，小狌狌还是挂在那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

“看来我们还是有办法带着小狌狌的。”

风挚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自然也不想抛弃小狌狌，但他们自身的存亡高于一切，即便这是很自私的想法，他也不会动摇这个念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旁边响起，他们回过头来，发现高耸入云的招摇已经看不出高大来，它更像是一块可以藏身的大石头，远离招摇，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不管是周围的树种还是河里的鱼类，都有些不小的差异。

让他们生出一种新鲜的感觉，冲淡了之前的种种情绪。

“我们可以在这里睡觉。”

风希兴奋地找了一片草地，又躺下试了试草地的柔软程度，和她想象中的一样，躺在这里，就像是躺在水里一样，只要稍稍一动，下面的草地就会一阵摇晃。

风挚看了看夜色，揉了揉眉心，也觉得有些困倦，但他没有说话，眼神中依旧流露出疑惑和思考，刚刚发现的事情没有从他的脑海中彻底挥去，他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导致了坠落。

孟古感觉好了一些，他勉强自己不去看身后的招摇山，也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把视野从风挚的身上换到了风希的身上，使得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夜空，那里什么也没有，却给他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你们睡吧。”

孟古想回去了，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自己的小屋里面，趴在电脑桌前敲击自己廉价但是十分好用的键盘，以求温饱，但是他没有这样的能力，他能回到的，只是那个神秘的山海神庙，但是即便如此，也比留在这里要好上许多。

神庙周围的夜色并没有明亮多少，但会有熟悉的虫儿的叫声，他前世的时候很喜欢这样的叫声，因为它只会出现在最安静的深夜里面，成为唯一的响动，每当那个时候，就是他灵感最好的时候，他相信这段经历如果写下来的话，会有很多的读者，说不定他就能就此完成自己多年的梦想，一本封神。

因为那些文字会拥有真实的灵魂。

这种的想法让他好受了一些，仿佛这段时间来的种种经历都成为了小说中的剧情，和现实有着很大的差距，从而他生出了一种隔离的感觉，那些古怪的东西再也不能渗入到现实的世界当中来，侵扰他可贵的睡眠。

睡吧，明天还要努力码字呢……

孟古这样安慰自己，那些孤独和恐惧开始散去，化为小说里面的文字，混杂到他的梦境当中，失去了真实的部分。

那一夜，他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