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王府极大,从楚梓兮住的西苑再到当家主母住的芳亭苑还有一段距离。
穿过幽深的长廊,黑暗中跳动的烛火映的他的脸忽明忽暗。掌灯的侍女走在前面,小心翼翼。
他们方才随侍在皇后门外,都听到了屋子里激烈的争吵。
王府里的奴仆都是从京都城一起跟过来的,当年还是将军千金的楚梓兮和还是二皇子的明安王相恋的事情,他们都略有耳闻。
楚梓兮更是几次深夜造访二皇子府邸,次日才出。这位掌灯的侍女便有幸见过一次楚梓兮从二皇子房间出来,鬓钗凌乱,衣衫不整。
可是谁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楚梓兮成为了皇后,二皇子另娶了北鲁公主。
在他们看来,王爷成婚多年,对王妃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宠爱有加,不曾纳过一个妾室。王妃虽然不如楚梓兮容貌美艳,却也是柔情似水的清丽女子。老天爷误打误撞,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好的姻缘。可方才屋内发生的那场闹剧,似乎又并非如此,王爷一向冷静沉着,从未如此失控过。
前面有一道黑影闪过,掌灯的侍女以为看花了眼,却没想道身后传来一声厉喝,随后便是刀剑出鞘的声音,元琅北团团围住,“来人,有刺客,保护王爷。”
只见那道黑影顺着柱子跃上房顶,瞬间消失不见。
元琅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睛里的阴霾渐渐散去。原以为皇帝的眼线他已经完全除去,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也罢,楚梓兮在西关城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
他的计划,只会更加顺利,他会在西关城给他的好弟弟造一个华丽的坟墓,让他死得其所。
“随他去吧。”
他放了话,似乎全然不在意。
随行的侍卫有些诧异,刀剑纷纷入鞘,以往府中出现这种可疑人物,王爷恨不得将王府翻个底朝天,今日竟一反常态。
“这几日派人好好看守皇后住的房间,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他不会再给任何人,将楚梓兮从他身边带走的机会。
洪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当他赶到北州城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楚梓兮进入西关城的消息。
皇帝所言果真应验,若是皇后入了西关城,便不必再往前追,只需找到合适的时机和西关城皇帝的密探里应外合,带走皇后,不能惊动明安王。
莫说西关城现在处于战时,重兵把守,从里面带出一个人来简直难如登天;便是不处于战时,从明安王眼皮子底下把皇后带走,也是机会渺茫。
他细细思量了许久,方觉着皇帝给自己的任务着实有难度,可又不能甩手不干,毕竟自己一大家子还在京都城等着他回去邀功请赏,加官晋爵。邀功请赏就算了,这趟差事不见得能办成,可是办不成皇帝会要他的命,只得硬着头皮,先在这里安顿下来,设法与城里的探子取得联系。
他倒真是不清楚这皇后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千里迢迢跑到西关城这个是非之地。虽然楚将军命在旦夕,但是皇帝早已派了宫中医术精湛的太医前往救治,她非要来这里添乱。
可怜他那娇妻,不过才成亲没几日,便独守空房。
想到这里,他心情更为烦闷,此事不能拖,当务之急便是与皇帝的密探取得联系。
一轮弯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格外的明亮。
月光透过窗子倾泻而下,落进了凤仪殿。凤仪殿的烛火早已熄灭,殿外乌压压的候着一堆宫女太监,还有皇帝的御林军。
窗子是开的,他坐在楚梓兮曾经坐过的书桌,坐在这里,抬头,恰巧能看到那一轮弯月,月光明亮而皎洁,让他想起了她雪白无暇的脸,和漆黑明亮的眼眸。
此时此刻,这里是死亡一般的寂静。
清冷而美丽的月光,恰如清冷美丽的她。
可她曾经,不是这个样子。
她曾经,对着他,笑容明媚,黑眸里是纯洁无暇的亮光,朱唇皓齿里吐出来的声音清脆动听,像是一只黄鹂鸟,拂动他的心弦。
是了,她当时唤他阿郇哥哥。
现在,她唤他陛下。
往后,也许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么多年,他始终捂不热她那颗为别人跳动的心。
总归是捂不热的,他只要能时时看到她便好。
“陛下,”兆喜开始催了,“时辰到了。”
他拉回思绪,站起身来,他竟然忘了,今日他的寝宫里,还有人在等他。
承乾宫里,灯火通明。
他刚走进内殿,便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魅人心弦。他了然一笑,眼睛里带着些玩味,停下脚步,示意兆喜退下。
吱呀一声,承乾殿的门轻轻关上,红烛跳动,内殿里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陛下今日迟了。”
人未到,声先至。
元郇往前走,明黄色的纱帐朦胧间透出一抹窈窕的人影,他撩开纱帐,怀中撞入一只温香软玉,藕色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朱唇轻启,呵气如兰,娇声道,“许久未曾召见,可让妾身好等。”
她投怀送抱的恰到好处,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头,香气入鼻,周身热意腾起,他不怀好意道,“你想让朕怎么补偿你?”
女子娇羞一笑,手指已然放上他的腰带,往后一勾,“陛下得任凭妾身处置。”
唇角浮上邪笑,他将她拦腰抱起,“不,应当是你任凭朕处置才对。”
烛火熄灭,明黄色的帐子落下,一股萎靡之气挟着异香弥漫开来。情潮涌动,燥意攀升之时,元郇看着身下女子迷离的面容,神色嘲讽。
曾经仗着先帝所托首辅大臣的名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屡屡顶撞他的张丞相,也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悉心教导的掌上明珠,会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形骸放浪。
在西关城明安王府内受困的第四日,楚梓兮第一次见到了华锦。
侍女送到皇后房中的饭菜,无一例外的原样不动的撤回,第二天,送饭的侍女怕出乱子,王爷怪罪下来,灵机一动将此事禀报到了祁琏那里。
祁琏刚得知的时候,倒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心想着这个女人饿死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以后再也不会阻碍到主子的千秋大业。可是后来转念一想,主子的计划是用她将皇帝引过来,瓮中捉鳖,一网打尽,若是她死了此事便不好办了。
但是祁琏并不想让主子知道这女人绝食,免得主子看到她的惨状,一时心软,坏了大事,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了主母那里寻求帮助。
华锦知晓后不觉好笑,只觉得皇后此番做法颇有些孩子气。
绝食是她曾经用过的把戏,为的是不嫁到大宁来。
她这么做的结果,显而易见,人活一世,都得按照上苍安排的戏本子来。唱什么戏,该怎么唱,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怀胎在身,五月有余,身子多少有些沉重。近些时日她不大爱动弹,其实她是懒得去管的,可楚梓兮是皇后,她非去不可。
华锦四下里扫了一眼,楚梓兮住的西苑并不大,可每隔五步便有一个值守的士兵,前门后门,均被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就连窗子都被木板钉的死死的。
心底突然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她苦涩一笑,她的夫君对皇后很是上心呢。
侍女扶着她上了台阶,门口值守的两人上前一步,行了礼,“奴才参见王妃殿下。”
身旁的侍女接到,“王妃来给殿下请安,劳烦两位开门。”
“请问王妃殿下,可有王爷手谕。”
“手谕?”华锦抬手,眉眼稍稍压下,语气中已有些不悦,“本宫来给皇后殿下请安,还需要王爷的手谕吗?”
“王妃恕罪,”两个人先告了罪,面不改色道,“王爷特地交待过奴才们,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地。”
这两个人是有些难缠,华锦见状,言语凌厉,“今日本宫非要进去不可,殿下几日水米不进,若是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王妃,有了王爷的手谕,您几时来给皇后请安都行,您可别为难奴才们了。”
军中谁人不知,明安王的命令便是军令,说一不二。王爷说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那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进这个房间。
华锦皱了眉头,看来是进不去了。转头,对着身后的侍女说道,“你去请祈侍卫过来。”
他们听了这话,心里盘算着去请祈侍卫也好,一来不得罪王妃,二来若真是王爷怪罪下来,也有祈侍卫在前面挡着。
侍女很快便请来了祁琏,这位王爷面前得脸的红人,王爷的贴身近侍,曾在战场上为王爷挡过三箭的人,说话极有分量,门很快便被打开了。
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华锦并未听到从里面传出来任何声音,她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随,抬脚迈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华锦抬眼,屋内有些幽暗,隐有几束光亮透过窗子的缝隙传来。她记得她前日走的时候,屋里还不是这个样子。
王爷将窗子都封上了,竟对她,戒备到如此地步。
“你是谁?”
白色的纱帐后面,透出模糊的人影,素手撩开纱帐,露出一张绝色容颜。华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从纱帐后走出的女子,即便是面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走路如弱柳扶风,这女子依旧如此美丽耀眼。
华锦有些吃力的跪下,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覆于地上,头轻轻一扣,“妾身华锦,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明安王妃?”楚梓兮看着伏在地上的人,眼神渐渐变冷,“我已不是皇后,你不必行此大礼。”
华锦未抬头,仍旧保持着头贴双手的动作,“陛下并未颁布废后诏书,您仍是皇后殿下。”
楚梓兮冷笑一声,“看来明安王身边,也有伶牙俐齿的人了。”
“若是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罢了,你且平身吧。”
“谢殿下。”
华锦起了身,在原地站定。
楚梓兮说完,转身便走进了纱帐中,纱帐后面,是一张床,楚梓兮在床正中坐下。
楚梓兮看着纱帐后面的女子似乎没有坐下的意思,开口道,“不必拘束,你坐下吧。”
若是在她这里站久了,出了事情,只怕元琅要吃了她呢。
华锦福了身,又谢了一次礼,方才从茶桌边挪过椅子坐下。
楚梓兮看她身子笨重,有些好笑,今日在她这里,华锦行了好大一个礼,传出去怕是要说她摆皇后的架子呢。
“你今日面见,所为何事?”
楚梓兮为后时,常有朝中命妇拜见,她坐在凤位上,底下的女子对着她行礼,唤她皇后千岁,夸她容貌是何等绝色,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可出了凤仪殿,过了东华门,走到了长安街上,说的又是什么呢?
对了,她想起来了,说她小气善妒,霸着皇帝,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一个靠容貌上位无任何才能,琴棋书画一应不通的将门女子,怎配登上后位。
纱帐外面的女子,只怕也是一样的想法。
她已疲于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