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欢败退清河关,庆功宴罢,全军休养整顿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又要拔营去往清河关。
论理皇帝亲征,元琅身为宁军西关统帅,理应陪同皇帝一起作战。
可是皇帝到了西关城多日,不曾觐见不说,连军营都未去过一次,这让底下的士兵议论纷纷,都在为皇帝和王爷的兄弟关系暗自发愁。
发愁是假,说笑是真。
西关城今日下了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许久,不见有转晴的样子。
楚梓兮在帐子里呆了许久,觉着闷得慌,元郇带来的话本子很快便看完了。
帐子里熏着炭火,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帐子上,打出沉闷的声响。
楚梓兮撑着脑袋,胳膊靠在案子上,神情呆滞,不知在想写什么。
兰轻候在一旁,看她这样,便想给她找些乐子来,“殿下,不如把廖小姐唤来陪您解个闷。”
楚梓兮蹙了眉,沉吟片刻,“不必了,我同她并不相熟。”
当年廖棉同楚凉相恋,都是背着爹爹和娘亲的,楚梓兮也只在宫宴上见过这女子几次,模样清秀可人,样貌虽不出挑,可那股机灵劲儿在一众官家小姐里甚是拔尖。
先帝每每同她提起廖棉,都要说廖尚书养了个好女儿。
帐子外传来脚步声,楚梓兮知道是元郇从军机营议完事儿回来了,收回了思绪,正欲起身。
元郇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发尖还沾了些雨水,眼睛里有些倦意。
他看到楚梓兮,倦意一下子消去,然后脸上又起了笑容,“想着你今日定无事可做,朕早早的便回来了。”
楚梓兮走到他身边,帮他取下腰间的佩剑,然后递给了兰轻。
“明日拔营清河关,事务繁多,陛下理应歇歇才是。”
元郇走到炭盆前,将手抬了上去,虽说眼下已近四月,可西关城仍是如此寒冷,不过在外走了一会儿,手便冻的冰冷。
“你在西关城一番折腾,身子已是不好,朕只盼战争早早结束,带你回宫养养身子。”
女子最怕寒气入题,可楚梓兮在西关城不知受了多少寒。
楚梓兮听他说到回宫,不由自主的便皱了下眉头,然后转身又回到了原来的案子旁坐着,而她皱的这下眉头,偏巧便落入了元郇的眼里。
元郇只当没看到,手上有了温度,他呼了一口气,走到楚梓兮对面坐下。
“朕听说那华锦公主前两日小产了。”
他突然开口讲起了这话,楚梓兮有些出乎意料,“陛下几时也对这些有兴趣了?”
“眼下北鲁同大宁开战,她这个和亲公主,可未尽心尽责。”
“两国开战,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左右的。”
楚梓兮最恼恨那些将女子写成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史料官,一国兴衰荣辱,若是牵扯到女子身上,只有骂声一片的,从未见过有半句溢美之词。
元郇低声一笑,“她那么害你,你倒肯为她说话。”
楚梓兮一怔,细细思了这句话的意思,才明白他是在说当日她中断肠草的事。当日之事她并未同元郇提起过,想来是他的探子告诉他的。
“朕今日已差人传皇兄过来一同用晚膳,你也一起吧。”
元郇的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状似随意,可楚梓兮却知道,这是在试探她。
她开口推辞,“陛下,我今日身子不适……”
元郇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今日这晚膳不在别处,就在这帐子里。”
楚梓兮又蹙了眉头,还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看来是躲不过了。
一辆马车行在西关城街道上,马车后轮轧过路面,荡起点点水花。
元琅坐在马车里,一手捧了一个盒子,那盒子精美异常。
看那形状,是紫檀嵌八宝盒,富丽典雅;盖面所饰之物,栩栩如生、精美雅趣,通体以玛瑙、玉石、螺钿装饰成牡丹花卉嵌于盒上,盖沿及底以回纹、卍纹装饰。
整个盒子美轮美奂,绚丽多姿。
光是盒子都这么好看,可想而知里面装的物什有多价值连城。
祁琏盯着他手中的盒子,有稍稍的不满,“主子,您何必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出去。”
元琅神色一冷,斜了他一眼,“不过是一枚玉镯,王府里要多少有多少,你又何必小气。”
这哪里只是一枚玉镯呢?全大宁上下,也找不出来这么一块儿好玉呀。
两年前,一游方术士路过王府,拿了一块玉说要卖掉,并声称是世上最好的玉。
王爷闻言觉着稀奇,便请了那术士府内相见,酒足饭饱之后,那人果然拿出一块儿稀世美玉来,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晶莹洁白,细腻滋润,竟半点杂色都不见。
他们主子向来不喜奢华之物,可那日竟破天荒的花了一万金将这块玉买了下来。
一块价值万金的玉,最后变成了一个镯子,未免太浪费了些。
祁琏只心疼这一万金,却不知当时他的主子一见着这块玉,眼睛便粘在了上面移不开来。
这块玉,就像是楚梓兮皎白美艳的酮体,他在见着这玉的第一眼,便想着若是打成镯子,戴在她的手上,美玉配她葱白细嫩的手碗,定然美丽不可方物。
他今日偏要当着元郇的面,将这玉镯送给楚梓兮,看她戴在手腕上,牢牢的被他锁住。
“皇帝今日召见主子,只怕不只是用膳这么简单。”
“明日他便要拔营清河关,今日唤本王去,定然不会是用膳这么简单。”
“主子打算如何应对?”
“作何应对?”元琅冷声一笑,眼神堆满了不屑,“本王为何要惧怕他?”
“皇帝若是问起王妃小产之事……”
元琅将手中的紫檀八宝盒放到垫子上,浑然不在意的答道,“此乃本王家事,与他有何干系。”
再说起华锦小产,祁琏对他的主子便更加佩服了。
其实华锦小产着实是个意外,那洒扫浇水的奴婢,来路干净,连半点嫌疑都没有。
只是手上不小心,做了错事,让华锦公主没了孩子。
华锦没了孩子,尉迟欢那边定要向元琅责难,其实责难元琅倒也不怕,只是如今尚是用的着他的时候。
于是便将那婢女屈打成招,做了假供词,扯到皇帝身上去,最后再将婢女处死。
此事做的滴水不漏,不会被人察觉。
这一招转危为安,着实用的妙。
其实尉迟欢对合谋刺杀皇帝一事顾虑较多,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如今正巧借华锦小产的事再激一激他。
芳亭苑,许是下着雨的缘故,整个芳亭苑似乎笼罩在一股阴霾之下,连平日里娇艳欲滴的四季海棠如今都被雨打的有些蔫儿了。
屋子里烧着上好的红萝炭,只一会儿的功夫,南芷便来瞧这红萝炭瞧了好几次。
这次她又来了,看那炭火烧的不旺,骂了几句看着炭火的侍女,“王妃小月子里不能受寒,你们小心伺候,若有半点差错,仔细王爷扒了你们的皮。”
那侍女吓得哆哆嗦嗦,连忙拿了钳子又夹了几块儿进去,又用火钳扒拉了几下。
外面的侍女正巧捧了一盅银耳红枣燕窝羹来,南芷用手放在碗壁试了试温度,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燕窝羹,对那侍女道,“你退下吧。”
南芷捧着羹进了内室,一进内室,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华锦侧卧在床上,面色苍白,又有些憔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公主,银耳红枣燕窝羹好了,您起来用点吧。”
华锦闻言起了身,接过来,用了两口,觉着索然无味,“先放着吧。”
南芷无法,不再劝进,只好放到一旁,用开水温着。
“王爷呢?”
“王爷今日被陛下传去军营用膳了。”
华锦听罢,心里又是一沉,她小产了这几日,他只来过一次,略略安慰了她的丧子之痛,嘱咐她养好身子,便匆忙离开了。
华锦有时候便在想,若是小产的是楚梓兮,王爷会不会对楚梓兮如此冷漠无情,不管不问。
知道她又在伤感什么,南芷无奈的叹了口气,“公主,您莫多想了。”
楚梓兮已梳好了妆,今日兰轻给她盘了凌云髻,这凌云髻,发髻高耸而蓬松,如入云端,再配上一支斜凤钗,更加高贵典雅。
兰轻拿了一套皇后的冠服来,她皱了眉头。
兰轻见状,便取出她前几日穿过的那件烟紫色蝶戏水仙群衫,见她似乎满意,才帮她换上。
明安王是直接在皇帐外求见的。
元郇恰巧被张继良请去军机营议事,楚梓兮换好了裙衫,又听着雨声发呆。
外面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兰轻出去看了眼便回来了,“殿下,明安王在外求见。”
楚梓兮听罢,冷冷道,“若是求见陛下,让他去军机营,不要来我这里。”
“这话本王听着可真是寒心呢。”
屏风外传来男子冷嘲热讽的讥笑。
楚梓兮拉下脸来,真是不知道这些侍卫是做什么吃的,她还没准许他进来呢,他便大摇大摆的闯进来了。
楚梓兮起了身,一手抚过鬓边的斜凤钗,眼神冰冷,“时辰尚未到,王爷来这么早作甚?”
“许久不见,本王对皇后可是思念的紧。”
这帐子里还立着许多侍女,听他这么说,楚梓兮的脸登时便红了,她觉得自己脸颊烫的厉害。
兰轻见状,往前一步,横眉冷对,“王爷,请注意你的言辞。”
元琅看着兰轻,眸色一寒,闪过一丝杀意,“如今连你的婢子都敢同本王这么讲话了。”
楚梓兮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被有心人听到,忙摒退帐内的侍女,“都退下吧。”
宫女鱼贯而出,帐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
元琅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今日这装束,很是好看,只是为何不戴我送你的簪子?”
“我为何要戴?王爷送的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皇帝赏给她的簪子都快堆成小山了,她的簪子本就常换,若是一直只戴那一支,势必会让皇帝起疑。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男子,当初对她施暴的时候,可是无半点怜惜之心。
看她这幅总是对他恶言相向,似乎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模样,元琅的心像是被爪子抓挠一般,又难受又蠢蠢欲动。
他一把将楚梓兮拉进怀里,然后嘴唇便压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