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正甚,楚梓兮近几日胃口不大好,兰轻便吩咐御膳房做了些酸梅汤来。
酸梅汤再加些冰块,用在午膳之前,甚是开胃可口。
兰轻在廊下候了好些时候,那酸梅汤里的冰块都化完了。
她皱着眉头,正欲让云摘再去换一碗新鲜的过来,里面便传唤了。
兰轻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宫女们随她进去。
那些宫女在内殿屏风外面站定,兰轻步履极轻的走进屏风里面,明黄色的龙袍落在地上,镶着金线的腰带斜斜的挂在矮凳上,藕色的亵衣也落在龙袍上,正好遮住了龙眼。
亵衣上,绣了一朵好看的合欢花。
兰轻垂眉低眼,不敢抬头,只站在离床五步的距离,声音轻柔道,“奴婢兰轻给陛下请安。”
皇帝听到声音,撩开帐子,翻身下床,上身未着寸缕,下身只穿了件黄色的亵裤,“去打些水来,给你主子沐浴。”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靴子,兰轻见状,走上前去,跪到他面前,接过他手上的靴子,给他穿上。
然后起了身,柔声问道,“膳食已经安排妥当,陛下是在这里用膳还是回勤政殿去?”
皇帝沉吟片刻,转过头去,看着帐子里的人,笑问,“朕留下来陪你用膳吧。”
帐子里面的人似乎有些生气,声音里带了些不耐,可又夹了一丝娇嗔,“不要,你快些走!”
皇帝听罢,脸上得意一笑,“好,那朕晚些再来陪你。”
里面的人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传过来,“今日我便让德川将门堵上,你休想踏进这凤仪殿一步!”
皇帝戏谑的一笑,然后起了身,对着兰轻道,“午膳看着你主子,让她多吃些。”
她这身子骨,也太柔弱了些,他尚未尽兴,她便开口苦苦求饶,看来得让御医多为她调养调养身子。
兰轻低头,应了声是,然后将掉在地上的衣衫一件一件捡了起来,服侍他穿好。
皇帝很快便离开了。
兰轻拉开帐子,只见里面的人趴在床上,天蚕丝被只盖到了腰侧,上身未着寸缕,雪白的背上,印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兰轻眼睛一疼,将帐子扎好,跪倒在床边,声音里带了些心疼,“殿下……”
“去吧,本宫要沐浴。”
方才的娇嗔、柔弱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兰轻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厌恶和不屑。
强忍住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殿下,您受苦了。”
楚梓兮听到她这声苦,低笑了两声,那笑里带了些嘲讽,“苦?本宫哪里有他苦呢?”
这个他是谁,兰轻当然清楚。
她握了拳头,咬了牙齿,狠声道,“都怪奴婢没用,不能保护殿下。”
楚梓兮吐了口气,一股烦意袭上心头,“去打水吧。”
她觉着自己的身上黏腻无比,浑身都是他方才留下来的气息,那股令人厌恶的、作呕的气息。
她爬了起来,异样的感觉袭来,她转头,看着床上的污渍,顿觉头疼无比。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她下了床,随手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衣衫往身上一套,然后一把扯掉床上的被褥,扔在地上,大声喊道,“拿走,都拿走……”
云摘正在外面准备她沐浴所需的花瓣,听到屏风里面传来的动静,慌忙走了进去,看到地上凌乱的被褥,和主子恼怒的模样,吓了一跳,“殿下……”
楚梓兮头疼欲裂,尖声道,“把这些都换掉,全换掉!”
“好……好,奴婢这就换掉,殿下您不要生气。”
云摘见状,慌忙跪倒在地上,伸出手臂,将地上的被褥都抱了起来,紧张安慰道,“殿下,奴婢马上拿走……”
兰轻刚一进来,便看到云摘抱着被子慌慌张张走出去的模样。
她心下了然,摇了摇头,走到木桶前,试了试水温,水温正好,她摒退了众人,“你们下去吧,殿下这里有我服侍就好。”
“是。”
几名宫女将手中的物什放下,慢慢退了出去。
兰轻走到内殿,楚梓兮跪坐在地上,衣衫不整,乌发凌乱,她捂着脸,指缝间溢出她破碎的啜泣。
兰轻弯了腰,“殿下,水备好了,您去洗洗吧。”
她没有动静。
兰轻见状,起了身,走到案子上的香炉旁,打开,燃起了香。
屋子里渐渐被丁香的气息盈满,自打楚梓兮回宫之后,精神便不大好,情绪反复无常,时常大喜大悲,于是兰轻便到太医院,求了这凝神静气的丁香做香料。
这丁香却有奇效,不过一会儿,楚梓兮的情绪便恢复了正常。
她将自己埋入了浴桶中,桶里飘着许多花瓣,香气扑鼻。
她昨日睡得晚,今日午膳还未用,便被皇帝折腾了一番,着实有些累了。
她闭着眼睛,兰轻拿了块汗巾,轻轻擦着她的手臂,“殿下,您前些时候一直想去灵安寺进香,最近香客不多,正是适宜出行的时候。”
“槐园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兰轻的手一顿,然后笑道,“您且宽心,槐园那边,一切安好。”
楚梓兮听罢,心里稍稍好受了些,“那便好。”
“殿下,奴婢不明白。”
“何事不明白?”
兰轻叹了口气,“您何必如此委屈自己,想来他若是知道您如此处境,必定不愿意苟活于世。”
楚梓兮的眼睛突然睁开,黑色的眸子里带了些倦意,“这是我欠他的。”
“可是……”
“兰轻,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眼前这困境……总能解了的。”
兰轻听了,便不再说话,只是有些担心她饿着,手上的动作便快了些。
沐浴甚是繁琐,便是再快也需要个把时辰,等楚梓兮坐到膳桌前,桌上的膳食早便凉透了。
恰好外面有人拜见,说是陛下差他过来给皇后送些吃食的。
那小太监进来时,手上提了个红盒,见到楚梓兮,忙堆了笑脸,参了礼,“殿下,陛下让奴才送些吃的给您。”
兰轻问道,“是膳房的吃食吗?”
“不是,这是陛下差人去槐香楼里买回来的,有殿下最爱吃的烧鹅,还有黄焖鱼翅和红烧狮子头,再有一道蚂蚁上树,并茯苓夹饼。”
这小太监甚是机灵,边说话边将那盖子打开,烧鹅的香气瞬间便扑了出来。
楚梓兮放下手中的碗筷,唇角带笑,“陛下真是有心了。”
小太监一脸恭敬道,“陛下刚出凤仪殿就让奴才出去买了,奴才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殿下用午膳了。”
这小太监眉清目秀,楚梓兮瞧着他只觉着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番,“你倒是机灵的很,不过有些脸生,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进宫后师傅给赐了名字,叫兆安。”
楚梓兮听罢,点了点头,“甚好,兰轻,赏。”
楚梓兮很少打赏下人,一来不想助长后宫这些歪风邪气,二来她实在是穷了些。
她不像张贵妃入宫的时候有张丞相的十里红妆做陪嫁,爹爹从军一向节俭,收缴的战利品尽数充了国库,娘亲又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常拿着爹爹的赏赐救济一些难民或者穷苦百姓。
当年操办完父兄的丧事后,她取了家中账簿来看,一看账面上竟只有几百两银子,铺面和庄子更是寥寥无几。
她几乎连奴才们的饷银都发不起了,所以她嫁进京云宫的时候,只有身上的一套红嫁衣是自己的。
元郇为了给她充面子,几乎将他半个王府都搬了过来给她做陪嫁。
那小太监告了退,云摘将早已冷掉的饭菜撤了下去,换上了槐香楼的几道菜。
槐香楼出品皆为上品,这几道菜一看便能让人垂涎欲滴。
楚梓兮动了几筷子烧鹅,然后便让其他人退下,唤云摘和兰轻坐下来一起吃。
好吃是好吃,总归是油腻了些,她这脾胃未必承受得住。
可若是不吃,凤仪殿里到处都是皇帝的耳目,这事势必要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皇帝听了又要不悦,便会在床上死命的折腾她。
她如今,实实在在成了皇帝的金丝雀。
尤记得有一日,她将皇帝赏赐的玉簪子故意摔到了地上,那玉簪子不经摔,一下子便摔了个稀巴碎。
她便让人收拾了一下,草草的埋到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面。
然后当天下午皇帝便来了她宫里,状似无意的提起那枚玉簪,她找了借口,说不知放在哪里了。
皇帝冷冷一笑,抓着她的手走到院子里,让洪年当着她的面将那簪子的残肢挖了出来。
那日的教训太过惨痛,楚梓兮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像一条濒死的鱼,被他放在砧板上拿刀背一下一下的砍,浑身钝疼。
第二日,从槐园那里,便送来了一条带血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