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前朝不太平,淮北地区久旱无雨,百姓颗粒无收,饥荒严重,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灾民一路南下,往京都城来了。
与北鲁的战事刚结束不久,国库仍不充裕,张丞相提议文武百官向富贾募捐银两,救助灾民。
户部秦尚书却觉着丞相不应将眼光放到那些富户身上,百官享国家俸禄,便应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身为丞相更应该作为表率将自家银钱捐出一部分来,便是没钱,也该沿途开设粥棚,救济灾民。
张丞相如今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未敢有人在朝堂上公然指责他,这厢当众被秦尚书下了面子,又找不出秦尚书的错处来,一时发了急,竟连日开始称病不朝。
御书房内的奏折堆积成山,元郇一个一个打开,全是弹劾指责秦尚书的,倒不为前几日他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为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秦尚书性子耿直,为官清廉,平日里在朝堂上言行更是谨小慎微,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却仍有这许多的奏折弹劾他,元郇知道,这些人原不是想弹劾他,只是想告诉他们的皇帝,如今的朝堂,没了他张丞相,是万万不成的。
太阳穴疼的厉害,元郇合上奏折,正欲起身,兆喜从外面着急忙慌的赶了进来。
“陛下,贵妃娘娘在外面求见。”
元郇蹙了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来做什么?”
“娘娘说最近暑热,给您送来了清凉解暑的桂花酸梅汤。”
“你去接过来,让她先回去吧。”
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兆喜点了头,“奴才这就去。”
眼见兆喜转身要往回走,元郇思索了片刻,却又叫住他,“等等,让她进来吧。”
张贵妃喜爱青色,大抵是因为她本名里有个青字,今日她来,穿了一件青色的曳地宫裙,梳着蝴蝶髻,髻上一支玉色步摇,很是清丽。
她进来时,一阵香风扑面袭来。
她看着伏在案子上的人,盈盈一拜,“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元郇放下手里的奏折,起了身,亲自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关切的问道,“这大热天的,爱妃怎么跑过来了。”
贵妃柔柔一笑,“正是天热,臣妾怕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所以才要过来呢。”
元郇看了眼她已经隆起的腹部,责怪道,“如今你都是有了身孕要做娘亲的人了,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朕身边的奴才没有一个不尽心的。”
他们在矮榻上坐下,晴欢将手里端着的桂花酸梅汤放在案子上。
里面加了些冰块,红褐色的酸梅汤上飘着数粒金黄的桂花,响起扑鼻。
元郇端了起来,舀了一勺,冰凉酸甜,他想起来楚梓兮平日里最爱喝这玩意儿,想到这里,心情略好了一点,竟有些迫不及待想往凤仪殿去了。
近几日朝务繁忙,他批阅完奏折时已经是深夜,去了凤仪殿几次她都歇下了。
自打西关城回来,她少眠多梦,瞧着她睡梦甜香安稳的样子,他便不忍心打扰她,于是每次都又半夜打道回自己宫里睡了。
见皇帝心事重重的样子,贵妃有些担忧,“陛下,您觉得味道如何?”
元郇放下手中的碗,不甚在意的说了句,“甚好。”
张青茹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陛下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淮北饥荒,国库空虚,朕身为天子,非但不能为万民解忧,还在宫里,喝着这清凉解暑的酸梅汤。”
元郇说这话的时候,语带讽刺,眼里盈满了无助感。
张青茹看到他眼底的无助,心疼的更甚了,面前是她最爱的男子,如今他正面临困境,她理应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她宽慰他道,“陛下,您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若能解决,朕便不会如此烦心了。”
“陛下,臣妾的父亲最近缠绵病榻,可否准许臣妾明日回家探望。”
元郇点了头,“自然,爱妃该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
张贵妃踌躇许久,终于开了口,“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元郇瞧了她一眼,笑道,“爱妃同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昨日内务府总管何已,来向臣妾禀报了一事,说是内务府的几个宫女犯了事,被他处置了。”
“哦?”
犯事的宫女受到惩处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怎么今日就被她在这里提起这事。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惩处的手段也太残忍了些,现在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在议论此事,人心惶惶的。”
“如何残忍?”
张青茹怜惜道,“打了三十大板,拔了舌头,逐出宫去了。”
元郇又问,“所犯何事?”
“妄议主子是非。”
元郇点了点头,有些漠不关心,“是该这么惩处。”
“臣妾瞧着那何已不像是心狠的,便问了一句,陛下猜怎么着?原是殿下身边的云摘姑娘,去内务府取香料时听到这几个宫女在说主子们的闲话,一时生了气,发了狠大闹内务府,非让何总管处置了这几个奴才。”
张青茹说这话的时候,只做出与元郇说笑的样子来,可元郇却听出了她的意思。
原来今日她不止为了送这碗酸梅汤,到他面前只为搬弄楚梓兮的是非。
元郇心里觉着有些好笑,这女人着实有些不知好歹,掂不清自己的分量,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处处与楚梓兮为敌。
“此事爱妃怎么看?”
“臣妾听闻殿下治理后宫时,一向宽宏大量,不为规矩所缚,所以臣妾便效仿了殿下,如今殿下身边的云摘姑娘却在内务府闹了这么一通,想来应是殿下对臣妾治理后宫有所不满……”
话到最后,张贵妃已是满脸委屈,晶莹的泪珠都在眼底打转。
元郇瞧着那泪珠,心里厌恶的很,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拿了手绢,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安慰道,“爱妃实在是多想了,皇后倒是不在乎这些,想来只是她身边的丫头自作主张罢了。”
“那……”
元郇打断她的话,“爱妃治理后宫也是辛苦,如今你已身怀六甲,这诸多杂事只能让你徒增烦恼,如今皇后也回来了,治理后宫的事还是让皇后来吧。”
“……”
张贵妃抬了头,满脸愕然。
她这实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思及此,她登时泪如雨下,“陛下是觉着臣妾哪里做的不好吗?”
元郇忙过去,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慰道,“爱妃又多想了,朕不过是想着你有了身孕,太过辛苦,等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朕还会给你协理六宫之权。”
说什么协理六宫,六宫统共只有她和皇后两位妃嫔。
张贵妃纵心有不满,却也觉着元郇说的有理,如今自己有了身孕,治理后宫也多有不便,不若就此先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总归皇后是个甩手掌柜,不爱做事,最后这后宫之事还是要交到她手上去打理的。
正好也让皇帝看的明明白白的,谁才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女子。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便也不再恼了,便破涕为笑,同皇帝温存了起来。
元郇对付女人向来有一手,尤其是这种自不量力的女人。
翌日张青茹起了个大早,回了丞相府。
她此番回丞相府美名其曰是探病,实则是劝谏父亲。
张丞相连日不朝,已经让皇帝一筹莫展,如今张家虽权势熏天,却仍是个臣子,为人臣者,便得为君思虑周全,怎能狂妄自大,逼迫皇帝低头。
张贵妃回了府,果不其然看到张丞相正在葡萄架子下,优哉游哉的闭着眼晃着摇椅乘凉。
她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爹爹,您不是病了吗?”
听着这声音,张丞相睁了眼,看到来人,喜笑颜开,“女儿怎么回来了?”
张贵妃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蒲扇,照着父亲扇了起来,“您如此聪明睿智,怎会不知女儿回来要做什么?”
“若是为了皇帝,你还是别开口了。”
她娇声道,“爹爹,如今皇后回宫,女儿日子艰难的很,您也得为女儿考虑考虑吧。”
“哦?”听到这里,躺椅上的人起了身,看着她,眯了眼睛,“你如今身怀龙子,皇帝敢薄待你?”
“凤仪殿的那位可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便是女儿坏了龙子,又能如何?陛下也不曾多看我一眼,日日留宿那贱人宫里……”
说到这里,她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张丞相看来直心疼,然后自责道,“都是为父不好,为父若不开罪皇帝,你也不会为难至此。”
第二日,张丞相上朝了。
在朝堂上竟主动提议文武百官捐银赈灾,最好再派些使臣到地方上,说动一方富贾,施粥救济灾民。
皇帝对此赞不绝口。
有文武百官做表率,商贾富户们争相捐银施粥,救济灾民。
淮北饥荒解决,皇帝终于眉头舒展,当日便厚赏张贵妃,留宿青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