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京都城,静谧异常。
长安街上,空旷无比,月色清冷的洒下来,不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打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打更人原是城南朱家老四最小的儿子,从城南到城北,一路走来,更声不断,约么挣得几个铜板,好给自己将来娶亲用。
朱老四有六个儿子,现而今娶亲的却只有他家老大,他家二哥已经二十五有余,却还未说定亲家,只因家里银钱短缺,下不起聘礼。
朱小六早早的看出娶亲这事儿不能靠爹爹,于是差人寻了这打更的差事。
他已做了数月,对京都城的各条小道熟悉无比,如今他已可以闭着眼睛前行。
他在长安街的一处商铺旁猛然驻足。
哒哒的马蹄声声传来,入耳的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整齐的脚步声,他竖耳一听,便知来者甚多。
他躲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吹灭了手中的提灯,在黑暗中隐匿了起来。
马蹄声近了,一队身穿军服的、带着头盔的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前面数十个人高举着火把,将街道照的透亮,他们头盔上束着黄色的缨络,腰间俱都配着银色的剑。
约么过了数百个人之后,一辆明黄色的马车从街口疾驰而过,车顶飘着旌旗,旗子上书着元字。
朱小六瞬间便知道车里的人是谁。
皇帝。
大宁的皇帝,在夜半无人十分,带着兵出宫,不知所为何事。
今天这更,打的倒是有些意思。
等队伍渐远,朱小六从黑暗中走出,有心跟去,却忽然想起阿娘的叮嘱,好奇心害死猫。
皇帝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为妙,若是惹祸上身,莫说娶媳妇儿了,连命都会没有。
京都相府。
守门的人正沉沉入睡,做着美梦,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从梦中惊醒,先是吓了一跳,后面便怒从心来,往门口走着。
骂骂咧咧道,“谁呀谁呀?来了来了,这么晚了,有病吧。”
门外并无人说话。
他从门缝里探眼瞧去,外面灯火通明,他瞧见了戴着黄色缨络的御林军,还有他们腰间配着的银色的剑。
他大惊失色,随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道,“门外是何人?”
外面是太监尖利的怒喝,“大胆奴才!陛下和娘娘驾到,还不速速开门,让你主子起身相迎。”
听罢,他先是腿脚一软,而后急忙抽开了门栓,打开大门,连滚带爬的出去,连头都不敢抬,径直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不知陛下驾到,小的有失远迎,这就通禀主子迎接圣驾。”
马车里传出一声冷笑,随后便是一个冰冷的字眼,“杀。”
站在最前面的洪年拔了腰间的佩剑,手起刀落,鲜血喷在了墙上,守门人的头便沿着台阶滚了下来,月色冰冷的洒在阶上,那颗人头上的眼珠转动了几下,里面满是惊惧与不可置信。
他到死也想不到,上一刻还做着美梦的他,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元郇先下了马车,张青茹跟在后面,美丽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渍,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许久的样子。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行动异常不便,慢吞吞的下了马车。
走到门前,才发现那颗滚在地上的人头,顿时花容失色,尖叫了一声,往元郇怀里躲去。
元郇扶住了她,黑色的眸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厌恶,而后凉凉开口,“爱妃,可认得此人是谁?”
她哪里会不认得,这原是她家守门的奴才,前几日回相府,还是这奴才迎她入的门。
张青茹这下明白,元郇是真发了火。
当元郇去青鸾殿找她,将那枚相府的令牌摔到她面前,神色冰冷,对她毫无怜惜之意的时候,她便知道,刺杀皇后的帐,元郇记在了相府头上,她与爹爹逃脱不了干系。
可想着爹爹如今是朝中肱股之臣,元郇便要怪罪,也不会太过苛责。
如今看来,是她小看了此事的轻重。
她的眼泪哗哗流下,小声啜泣着,轻轻开口,“陛下,还请您看在臣妾腹中龙子的份儿上,饶了爹爹这一回吧。”
“爹爹是被猪油蒙了心,犯了糊涂,才做出这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她敢刺杀皇后,下次兴许便是朕了,到时候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张相与夫人正在熟睡,听得门外管家的喊叫,说是陛下驾到,请老爷出门相迎。
他们夫妇二人慌慌忙忙的起了身,穿戴了整齐,往前厅去面见圣驾。
张相一路走来,只见两旁火把通明,每隔几步便立着一个御林军,且手持刀剑,当下便知道其中利害,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
皇帝早已在前厅主位上坐下,张青茹自知有罪,挺着肚子站在他身边,不敢落座。
手绢紧紧的攥在手里,攥成一团,几乎拧成了一股绳子。
丞相夫妇一进门便看到女儿红着的眼睛,以及脸上拼命示意的表情。
二人跪请圣安,“臣张始恭请陛下圣安。”
元郇没有开口让他们起来。
张丞相候了片刻,开了口,“不知陛下深夜造访寒舍,所为何事?”
元郇嗤笑一声,冷声道,“洪年,你且讲于相爷听听,朕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是,丞相大人,今日皇后殿下灵安寺礼佛,遭遇刺客,身负重伤,现在凤仪殿里,昏迷不醒。”
张丞相大吃一惊,随后愤愤道,“竟有此事?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刺杀我朝国母。”
元郇唇角噙笑,看着跪在底下的人,眼中尽是讽刺,“若是抓到此人,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张始捋了捋胡子,义正言辞,“自然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元郇哈哈大笑了两声,“甚好,那张丞相可要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一枚令牌掷到了丞相面前,丞相定睛一看,觉得有些眼熟,随后拿起令牌,眉头紧皱。
洪年上前一步,“丞相大人可认得这枚令牌?”
“自然认得,这原是本相府内通行之物,但不知洪侍卫从何处得来?”
“此物出现在皇后殿下遇刺的地方,不知丞相大人作何解释?”
跪着的张丞相,终于明白了皇帝此行的目的。
原来是将他视作了谋杀皇后的幕后主使。
若是换做旁人,此时一定在皇帝面前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明忠心,力证自己的清白,再刚烈一点的,触柱而死,以死明志。
可张始不是旁人,他是大宁手握重权的丞相,是先帝首托的辅政大臣,他有万千个不刺杀皇后的理由。
他将手中的令牌收进袖子里,轻轻一笑,“洪侍卫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本相派人刺杀了皇后?”
“这枚令牌可以说明一切。”
“本相府中这样的牌子不下百个,想来为人仿造或者府中下人不慎遗失被有心之人捡到,故意栽赃嫁祸给本相,也未可知呀。”
洪年登时语塞,不知作何回答。
“一来本相同皇后无冤无仇,二来本相是正直之人,更不屑于用肮脏下作的手段去除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陛下相信此事是老臣所为,臣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张夫人的眼中早已溢出了泪水,可她也是极聪明的女子,知道如何助自己的夫君一臂之力,“陛下,老爷万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张妃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若老爷真行此事,此事败露,势必连累张妃娘娘,老爷怎会弃娘娘的安危于不顾呢?”
座上的皇帝没有出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在旁侧的张青茹见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抓住皇帝的手,痛哭流涕道,“陛下,爹爹是清白的,求陛下相信爹爹与此事无关。”
瞧着女儿的模样,张始忙心疼了起来,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面无表情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请陛下放过老臣妻女。”
“罢了,起来吧。”
元郇冷冷开口。
随后站起身来,兆喜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喊道,“陛下起驾回宫。”
走到门外时,元郇突然转头,“爱卿以后要好生看管好自己的东西,莫要再丢了。”
张相一愣,“臣必定谨记陛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