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府丞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新上的荔枝。
凤仪殿修葺完毕,可楚梓兮没有马上搬进去;皇帝人在灵山,心却早飞到了京云宫。
皇后一应起居,起居郎每日整理记录后,由专人马不停蹄的送到灵安寺皇帝的禅房;小到今日喝了几盏茶,出了几次恭,看了几页小人书,大到去了哪里,几时起的,几时睡的,无一遗漏。
今日送到灵安寺的记事簿上写着,岭南荔枝新到,后喜,与左右共尝,情绪甚佳,午膳多进一碗饭;晚膳后踱至御花园,泛舟游湖。
皇帝朱笔一批,着明日搬进凤仪殿,朕三日后回宫。
此番求雨,甚是成功,淮北地区自两日前,便开始天降甘霖,百姓展颜。
第二日一早,小太监急匆匆的拿了皇帝的御笔来,楚梓兮正在进早膳,冷眼瞧着那上面的字,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云摘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嘴,语气不轻不重,“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便照办吧。”
“是,奴才这就传人过来,还劳烦殿下差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退下吧。”
然后云摘便同勤政殿的数十个宫女开始打包楚梓兮的东西。
趁着这个空档,楚梓兮不声不响的走了趟御书房。
御书房的门关的紧紧的,廊下值守的小太监见着她,先是一愣,然后恭恭敬敬的行礼,“殿下。”
“陛下差本宫来,拿些东西到凤仪殿。”
她径直道明来意。
可小太监犹豫了片刻,“殿下,您有陛下手谕吗?”
御书房乃京云宫重地,若是皇帝不在,非诏不得入。
“怎么,本宫进去,还要陛下的手谕?”
“殿下容禀,”听到楚梓兮陡然提高的声音,小太监登时便跪了下来,小声翼翼道,“兆喜公公临走之前,特地交待奴才,不许任何人出入御书房。”
“本宫要办的事十分重要,若是耽误了,你担待的起吗?”
那小太监唯唯诺诺的不吱声。
楚梓兮心知他已有所动摇,语气渐渐变软,“若是非要陛下的手谕,本宫现在去着人去请,什么时候请来了,本宫什么时候再进去,不过本宫身子虚,不知道能在这里站多久……”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小太监自然领悟到了。
也不敢再拦,只让了身,“殿下请。”
御书房很大,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很多。
兵符很小,楚梓兮的时间有限。
楚梓兮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兵符的模样,父亲说,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指挥千军万马。
大宁的兵符有两种,一种兵符可以号令禁卫军;另外一种,可以号令西关几十万大军。
而元琅要的,只是禁卫军。
用禁卫军控制整个皇城,再好不过。
他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可以,杀了天子,谋权篡位,接下来,她只需要将当年先帝亲笔手书的圣旨昭告天下,那么元郇就会成为乱臣贼子,众矢之的,而元琅的登基,便会理所应当。
一切很简单。
当年她用一纸诏书,将元琅送入地狱;如今,她也可以用一块兵符,致元郇以死地。
大仇得报,为时不晚。
可是她几乎将御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枚兵符。
禁卫军之于皇帝,如同水之于鱼。
怎会轻易被她找到。
楚梓兮打算给元郇举办一场晚宴,为他接风。
这是云摘第一次看到自己主子这么认真的去准备一场宴会,菜品、糕点、舞曲都由她亲自挑选。
凤仪殿,夜幕黝黑,华灯初上,此次宴会就安排在凤仪殿的院子里。
廊下各色灯笼都被点了起来,甚是好看,乐人已开始了奏乐。
楚梓兮穿了一件赤黑色宫裙,头上简单的盘了发髻,斜插一支凤钗步摇,身姿窈窕,肌肤赛雪,面若冰霜,如同九天下凡的神女,高贵不可侵犯。
“皇帝驾到。”
楚梓兮一抬手,奏乐声止。
她起了身,下了台阶,美丽的脸庞很快挂上了笑容。
元郇却是人未到,声先至,“皇后呢?”
楚梓兮闻言一笑,也高声回道,“臣妾在这儿呢。”
她俯身正欲行礼,却被快步接近的元郇一把拉住,他拥着她,满脸喜悦,“怎样?修缮后的凤仪殿,住着可还舒适?”
她仰头,看着他的脸,娇媚一笑,“劳陛下挂心,一切都是顶好的。”
元郇一时看呆了眼,“你今日这妆扮甚好。”
“陛下斋戒回宫,求雨功成,臣妾特意妆扮,为陛下接风洗尘。”
她这番话说的,让元郇有些意外,她很少迎合他的话。
如今看来,是有求于他。
元郇掩下心中的想法,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真乖。”
可是乖巧可人,不是楚梓兮的天性。
整场宴会,她献媚取宠,演技拙劣,人躺在他怀里,柔弱无骨,软成了一滩春水。
可是元郇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瞧着这样的她,除了惊疑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他猜不透她假意取宠的目的,酒一盏一盏下肚,他已有了几分醉意。
他起了身,乐声戛然而止,他将她打横抱起,进了殿内,兆喜会意,很快关上了宫门。
他将她放到了床上,拔去她的簪子,随手丢到地上,墨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往后一躲,声音里带了几分惊颤,“陛下,你醉了。”
“好阿兮,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想你……”
他拉住她的脚,将她拉到跟前来,倾身上去,“过来,让我抱你……”
“陛下,臣妾有事……”
“嘘,别说话,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急不可耐的打断她的话,然后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
廊下的红灯熄了,凤仪殿里,万籁俱寂。
元郇睡得很沉,楚梓兮慢慢的起了身,动作很轻,随手捡起一件了裙子披上,然后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合上床帐。
灯火早熄了,楚梓兮不便点灯。
兵符这样重要的东西,元郇不会随手放到御书房里,一定随时带在身边。
或许,还对她设了防。
元郇是不大信她的。
她在颈间涂了烈性迷药,元郇会昏睡过去数个时辰,并且醒来之后,无任何症状。
方才脱下来的龙袍,散落在地上。
楚梓兮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火折子,擦着了,就着微弱的光,四处翻找。
终于在龙袍的袖袋里,找到了兵符。
盯着折子上跃动的火光,楚梓兮突然想到,她可以一把火烧了凤仪殿,同元郇一起赴死。
她细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凤仪殿一旦起火,不到片刻,宫人便会立马赶来灭火。
元琅的登基,要名正言顺。
她需要元郇的禅位诏书,逼宫,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有了这枚禁卫军兵符,元琅便能东山再起,死灰复燃。
她穿好了衣服,轻轻的打开宫门,走了出去。
云摘早已等在外面,她将兆喜和值守的宫女都支走了,她穿了件黑色的斗篷,“殿下。”
楚梓兮将手中的兵符交给她,“小心巡逻的人,不要被抓到了。”
“殿下放心,奴婢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将此物交到王爷手里。”
这话果真应了验。
云摘将此物交递到接应人手中的时候,被巡逻的御林军抓了个正着,接应人带着东西仓皇逃脱,可云摘却被五花大绑,押送到了凤仪殿。
彼时,皇帝还未苏醒。
兆喜连着叫了好几次,床上的皇帝纹丝不动,兆喜发觉了蹊跷,当下面色不善,发问道,“殿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楚梓兮面不改色道,“兴许是太累了。”
兆喜冷笑一声,着人传了太医。
然后对着楚梓兮,声音冰冷,“殿下,奴才劝您一句,您还是想想怎么和陛下解释吧。”
“本宫要怎么做,不劳公公费心。”
既然兵符已经递了出去,她又何必忧心,若是元郇能一刀给她个痛快,她也可以早早的解脱,再也不必虚与委蛇。
御医很快来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唤醒皇帝。
正焦头烂额之时,楚梓兮凉凉开口,“他明天早上,会醒过来的。”
烈性迷药而已,死不了人。
兆喜自是不信,又向御医求证了一遍,才放御医离开,然后命人快马加鞭,大开宫门将洪年召了进来,将凤仪殿团团围住。
“此事与云摘无关,本宫一人担责。”
“殿下,此事与云摘有没有关系,奴才和您说了都不算,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等陛下明天醒了,再行定论不迟。”
楚梓兮嗤笑一声,“你倒是对他忠心耿耿。”
“奴才与陛下,都是痴人,越是痴人,越容易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话他说的明白,楚梓兮听的也明白。
痴与不痴,如何评判?
元郇倒是痴,痴到什么地步呢,可以为了霸占她,杀死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华锦倒是痴,得不到元琅的爱,便背后捅了他一刀,让他险些丧命。
“幸好,本宫不是痴人。”
她尚且清醒,还未在这混沌和旋涡中,迷失自我。
从她知道青城山之变出自元郇之手开始,她便势要致元郇于死地。
她会亲手,送他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兄嫂,还有兰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