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不听话”?话音没落,“啪”的又一鞭子,这一下子是照着康素贞的脸的。
“妈呀”!康素贞又一声惊叫,然后又把头低在苏老二的脖子上。
又是一片死寂。
康素贞又扭过头,我看得清,她的脸上好几道血痕:“哥,够不够”?她又问。
“你听不听话”?
“死了是苏老二的鬼,活着就是苏老二的人”!康素贞这时不急不燥了。
“啪”,又是一声。
……
“哥,我真受不了……,就当没我吧……,啊”,康素贞倦一下身子又伸展开,她哽咽着乞求道。
“啪”,又是一鞭。
“哥,我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去你们眼前晃,我也决不要你们的一根柴火把儿”,她停一下又说:“哥,我丢人只丢自己的人,与你们无关,有一点,求求你们了,允许我回去见见妈妈……,我可想她……,比你打我还难受……”,康素贞痛哭起来。
“想着吧你”,“啪”又是一下子。
“哥,那也中,甭费气力了,任凭你说了算,但苏老二我嫁定了……,我真的不知道为了啥,但有人会知道的,现在不知道以后会知道,甭打了,哥,没用”!康素贞又坚强起来。
也许是康素贞的坚强惹怒了她的四哥,他扔下竹鞭弯腰揪住康素贞的头发把她的上半身提起来。
那时,社会上刚刚兴烫发,那天贞贞是因为这个聚会特意去市里烫的头发,且做了一个非常规矩的发型。
康素贞任凭四哥把她从苏老二的身上掂起,她无力反抗,她无须反抗……。
我真的不忍心看下去了,那一个黑木碗儿似的发质和发型就在被她四哥那鹰瓜一样的五指那么一抓,立刻变成一个像架在村口那棵老皂夹树上的老鸦窝儿。
我立刻想起来那句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我又想起了地球西边那个老人,阿基米德的死。
康老四呀康老四,你那只手是有力呀,尽管力大无比但是是野蛮的,是专门为摧残这个人间美好而产生的。
我环顾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利器,那会儿真有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冲动,但我什么也找不着,想移动身子,但依然动弹不了。
康四哥的手很有力,他又换一下手,把五指插进康素贞的头发窝儿里用力揪住,一下子往下拽,使康素贞不得不仰面朝天。
康素贞的身子似乎被康四哥重叠了起来,大概是又变了一种的疼,她右面的牙狠狠地咬着嘴角,我又看见那嘴角处分明流下一道鲜红的血。
那一刻,我看见的康素贞是一幅绝美的雕像,那五管的棱角,那肤色的恰好,那眼光的坚毅,那面容的母性,那发型的超前,那身材的凹凸,那鼻翼的不屑,那两肩的担当,那刘海的飘逸,甚至那痛苦的可怜,那血的艳,那腮的红……。
造物主呀,你是疯了傻了?你为啥把这样美轮美奂的人间景色镶嵌在这样肮脏龌龊的镜框里呢?
突然康四哥把脸贴近康素贞,用恶狠狠的眼睛看着他,咬着牙问道:“我再最后问一句”。
康素贞不语,那意思很明显:你问吧。
“你听不听话”?
康素贞依然不语,一来是说过了二来是我后来意识到的,她与四哥就没有共同的人类语言。
康老四揪着康素贞的头发又一次气急败坏地将她摔下去。
“你在上面签个字”!他朝康素贞命令道。
康素贞原是低头护在苏老二背上的,她时刻准备着用自己的女儿身挡住康老四那挥舞的竹鞭,听见康老四的声音她缓缓地抬起头,看见四哥手里拿着一张纸。
她缓缓地将身子朝康老四倾了倾,她不知道让她签什么字,待她接过哥哥手中的那张纸,她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只见那上面写着:
断绝父女,母女,兄妹关系书
我是康素贞,因不听上述家长好意劝阻,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自做主张,造成不成体统的影响,自愿与上述亲情人等断绝关系,自签字之日起,饥荒穷富,家庭财产与上述人等没有任何关系。
签名:
康素贞两眼模糊,她看见下端一个空间是留给她签名的位置,她接过四哥手中的笔写上了“康素贞”。
“妈,妈”,康素贞松开手中的笔,大声地朝着天花板绝望地叫着。
康四接过那张纸审视了一下,装起来,悻悻地带领康家人走了出去。
大概有二十分钟客厅里的人都不说话。突然康素贞火山爆发一样哭了起来,我知道她不愿意失去她那最亲的人,那种失落,那种无助是谁也不会体会到的。
那玲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矮柜里爬了出来,她坐在地上把康素贞拦在怀里,一脸的恐惧,一脸的泪水,惊魂未定。
那会儿,我真的是怕康老四和康老三打我。他们一走,我竞然一下子站起来了,我走到苏老二的身边拉拉他,他不动,再拉拉他,他抬起头,我看见他脸上好几块儿青紫,还好,总算没有死。
苏老二在我的拉扯下也坐在了地上,环顾四周一片的狼藉,我忽然想起了屠宰场。
“野蛮、畜生、鬼……”,那玲玲也许看见我在收拾现场,她似乎回到了现实中,忽然对着天花板吆喝起来。
康素贞就是康素贞,她用左手拢拢自己的头发,沉思了一会儿对玲玲说:“今晚你去厂里给你哥说一下,腾两个房子我们住两天,待志栓没事了我们一起走”。
说完她看着玲玲,像是逼着她回答,玲玲疯了一样:“中,中,五个房子也中,住两年也算完”!
那年代根本没有什么家私,就那几件换洗的衣服,最宝贵的是那“永久”牌子的,28型自行车,那是康素贞上幼儿师范学校的三年里,把每月省下来的粮票卖掉,加上每个月省下的生活费为苏老二买的。
康素贞一瘸一拐地整理了房间的东西,要走时,苏老二站不身起来,我费了好大劲儿把他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让他扶好前座,我推上车子,康素贞在后面扶着他,玲玲拿着仅有的家当,我们四个人就离开了那幢小楼。
那一刻正值晚霞涂满了半边天的傍晚时分,金黄金黄的世界里,太阳的余辉把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也许没有了康老四和康老三的威摄,我把脸仰的高高的,任凭那省城文明的风吹着我,掀动着我的思绪,吹散着我的酒意,启发着我对这个世界的待见和理解。
那一刻,我看看康素贞,又看看玲玲,再看看苏老二,我的心一下子自豪起来。我们四个人多像影视里那英雄人物赴刑场的场面呀!那晚霞的衬托,夕阳的点缀,小树的摇曳,坎坷土路的颠簸都给了我无限的诗情画意。
苏家屯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