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苏老二领略了唐诗宋词,又领略了晋字元曲,短暂的无聊,他又憧憬那夜景中的“风摇夜幕,星月隐耀”了。
一种无名的亢奋又使他走出了屋门,又走了出校门,他在那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走着,这时,他满脑子里又全部都是康素贞了。
他仰望天空,那天上的繁星都像是康素贞的眼睛在向他一眨一眨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康素贞的那根食指在莫名其妙地拨动着他的心弦,使他的热血奔涌。这种思绪和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了,有时他会问自己:康素贞真正待见我吗?
后来,他不再这样问自己了,他坚信康素贞就是那样“待见”自己的。他知道有一种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感变化,两个相互“待见”的人,都能从自己的心里察觉出对方的“待见”程度,若是那一天对方有些许的情感变化,有一丝的不“待见”自己了,就在这个时候,自己也会立刻有相同程度的对对方不“待见”了,对方若是一直都那样深情地“待见”着自己,自己也就会那样一直深情地“待见”着对方,自己和康素贞的情感就属于这样的一个系列。
那一时期,他和康素贞不敢明目张胆的接触,那天康李两家合伙在小沟学校里闹事的情景时常还笼罩在他和康素贞的心头,他俩只有在夜幕的掩盖下,在相互“待见”的力量驱使下,“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朝一个最适宜他们相互倾诉的地方走去。
苏老二毫无在乡间小路上走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的朝着康素贞小沟小学的方向。在广袤的田野里,只要选对了方向,无论有路没路,距离有多长,总是可以达到目的地的。
有好几回,在月光中,在星光下,在夜幕里,他都先是怀疑自己的脑子里产生了幻觉,他总是看见自己的前面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那个人影极像康素贞,他就朝那个人跑去,当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人便真的是康素贞了。
那时刻,他和康素贞谁也不先说第一句话,都是在那微弱的光线下看着对方的脸,很看很看的,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像是两个熟人隔了一个世纪又一次的相逢了。
那时,他们会同时地问对方:“你咋知道我在这”?
那时,他们会同时地问对方“我来这里了,谁叫你也来这里的”?
那时,那一刹那,他俩会幸福的流泪,会笑,会哭,会相互的撒娇。
有时,他们也会痛苦的扬天长啸。
“你知道我最待见你什么吗”?苏老二问。
“你知道我最待见你什么吗”?康素贞又反问。
苏老二总回答:“我最待见你星光下的眼睛”。
康素贞总回答:“我最待见你夜幕下的棱角”。
“你知道我最想得到你的什么吗”?苏老二又问。
“你知道我最想得到你的什么吗”?康素贞又反问。
苏老二总回答:“我最想得到的是你那善良妩媚的神情不离开我的眼睛”。
康素贞总回答:“我最想得到你那颗女人一样细的心的呵护”。
苦也罢,乐也罢,得也罢,失也罢,这一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君的怀里有妾,妾的怀里有君,君和妾头顶上有月亮和星星的光辉。
上帝是平等的,首先,它总是给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平等多的时间。当附近农户的雄鸡第一声啼鸣的时候,总是康素贞提出要分手的时候,这时,苏老二会撒娇似的央求康素贞再多说几句话,让自己再多受一会儿她的春滋雨润。那一刻,苏老二是很会抒发感情的,尽管他的话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一点肉麻,但在那个时候,只有在那一个时候,苏老二那表达自己内心感情的话语足以使康素贞更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起来也足以使天上的星星暗淡,地上的红花失色。
那天临分手,苏老二对康素贞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这黑夜里走动,每一次过来我都会用一个东西敲你住室的后墙,你听见那后墙有东西敲击声音的时候你再出来,我会在那一个地方等着你”。
黑暗中康素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康素贞住室的后墙就是学校的后围墙,墙外是一条附近村里的人农忙时候收获庄稼时,走出的一条小路,平常非常的静,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康素贞说:“你可不敢敲错墙呀,我的左边是校长李淑洁,右边是教导主任董彩虹,敲住她俩的后墙这个事情都要闹大了。
苏老二说:“我会恁信球,敲墙敢敲错的吗?你放心好了”。
停了一下,康素贞又说:“你记住,只敲三下,多了、少了我都不出去了,我会在枕头那一点确定一个位置,明天就在那墙外用白色的粉笔画一个圆圈儿,你就照着那一个圆圈儿敲”。
“也不知道是我心细还是你心细”?苏老二对康素贞说。
世界上只有两个真正相互“待见”的人才能把要做的事情,尤其是“偷情”的事情设计到这般的精细。
当人类还没有文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世间最美好的事就得用这种最复杂,最见不得太阳的方法才能达到目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民族的文化,用中国的文化解释叫“好事多魔”或者“好事多磨”。
一天的深夜,康素贞百无聊赖的已经躺在了床上,忽然她听到敲门声:“小康老师,苏老师就在墙后,你赶紧去吧”,是校长李杰淑的声音。
康素贞连忙起身推开门,星光中,她看见李校长就站在她的面前:“小康老师,外面的天太凉,你多披一件衣裳,这是学校大门的钥匙,你去吧,适当的时候早早地回到学校里面来”。
康素贞什么话也不再说了,她心里清楚,肯定是苏老二敲错了墙,敲住李校长的后墙了。
康素贞连忙朝校外走去,她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校门外,看见苏老二早已等在校门的东面。
她走上前说:“给你说过让你敲墙的时候小心一些,为啥还是敲住校长的墙了?”
苏老二不解:“我会恁信球?怎么会敲住校长的墙呢?”
康素贞说:“反正今天晚上我的墙没有响,是校长喊我说你在墙外边等着我嘞,你说你是敲住谁的墙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又来到那围墙的后面,趁着天上星星那微弱的光,两个人在仔细地辨认着康素贞画在墙上的那一个圆圈儿,他俩惊奇地发现,在李校长屋后的墙上同样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和康素贞屋后墙上大小和形状差不多的圆圈儿。
两个人顿时怔住了。
片刻,康素贞忽然恍然大悟,她对苏老二说:“这条路只有路西头我班上的那两个孩子上学放学走,他俩肯定是放学后顽皮,无意中照着我屋后的那一个圆圈儿在李校长屋后的墙上画上的”。
这时,苏老二也松了一口气,他对康素贞说:“你不要再把校长屋后墙上的这个圆圈儿擦去了,就让它在上面吧,也不要再追问那两个孩子了,遇见这种事,老女人心里清楚得很”。
康素贞不耐烦了,黑暗中她瞪了苏老二一眼:“什么老女人?你真不会说话,她比世上任何的一个女人都理解咱俩的处境”。
以后的苏老二就是用敲墙的办法不断的把康素贞叫出来,在夜幕下,苏老二或者尽情地牵着康素贞的手,或者尽情地拥着康素贞的肩膀和脖颈,漫无目的的走在田野上,他俩谁也不说话,都默默充分地体会着对方奉献的那一道道“美味佳肴”,任凭那相互“待见”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烧灼着各自的心头。
那夜,天上挂着一弯新月,新月映照着深邃天空上的繁星。
苏老二和康素贞相互依偎在水泥做成的水渠上,凉丝丝的风吹拂着他俩的额头和脸面,掀动着他俩内心按耐不住的幸福、憧憬和回忆。
夜是出奇的静好!静的可以听见风吹动那天上的云和月移动的美妙声音。
只有在此时,他俩才觉得:这个世界是属于她俩的,他俩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这时,他俩也总是抱头抽泣。
他俩自豪,做为这样主人的身份,为这美好的人间抽泣他俩痛苦,为这躲躲藏藏,相互的忍耐,相互的可怜抽泣。
此时,独享着地上清新的空气和天上皎洁的月亮,苏老二给康素贞讲解什么是:“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的人生留恋和奋斗的诱惑。
苏老二说,康素贞就是他心中的二月杏花,八月桂花。
苏老二还给康素贞讲解郑板桥那“百尺高梧,撑得起一轮月色数椽矮屋,锁不住五夜书声”的妙趣,高雅,铿锵和现实。
苏老二给康素贞表态,若是康素贞嫁给了他,他什么都不求,就求郑板桥这种清淡的日子,希望她在这一轮月亮下的数椽矮屋里,为他的书声红袖添香。
苏老二还给康素贞讲刘禹锡那句:“何陋之有”?他给康素贞解释说,只有娶到了康素贞,才能使他苏老二从肌肤到内心感觉到:“红尘不醉我独自醉”的超越。
苏老二给康素贞讲解:“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的洒脱和自信,讲解林则徐的:“不要钱原非易事,太要好也是私心”的道与理的所在。
那时,苏老二总把康素贞牢牢地揽在怀里,一只手拖着她的两腮教她看天上云聚云散,月圆月缺,让她理解地上花开花落,人来人去的自然规律和人生的短暂,提醒她爱惜自己,珍惜当下。
苏老二给康素贞讲解:“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的沉甸甸肩头的压力,讲一个人要有家与国的情怀,要有范老先生那:“…………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先忧后乐,企盼国泰民安的浩然之气和博大胸怀。
苏老二给康素贞讲解:“学浅自知能事少,礼疏常觉慢人多”的自责和愧疚。
………
当苏老二给康素贞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时候,康素贞一下子挣脱他站了起来。
月光下,康素贞那忧伤的眼睛望着苏老二的额头,她似乎要表白什么,但她欲言又止,那特有的鼻息沁入苏老二的心脾,她的一串眼泪潸然而下。
苏老二立刻止住了这个话题,他理解康素贞,他知道康素贞害怕他们两个人的结局和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结局相同。
两人久久地相视,相视的过程是撕心揪肺的,但他们谁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结束这“一寸相思千万绪”的凄美。
好长的时间,苏老二也站了起来,他一下子把康素贞又揽在怀里,他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康素贞的脊梁,有节奏地吟到:“哦,哦,毛孩儿娇,不吃砂糖吃甜糕,抱在怀里睡着宝”。
当苏老二意识到康素贞的情绪又回到了现实中,他便用两个手掌掬着康素贞的脸说:“贞贞,我给你写句联语吧”
康素贞用一种渴望的眼光看着苏老二,她的脑袋在苏老二的两手掌中用力地点了点。
在万澜俱寂的深夜,苏老二沉思了片刻,他仰脸望着星空自言自语地说:“回眸一笑,万顷荷花随风倒皓齿微启,百千珍珠落玉盘”。
见康素贞没有反应,苏老儿轻声地问:“贞贞,这样写你,中吗”?
康素贞还是没有应声,苏老二低头一看,他百般待见着的康素贞两眼已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那两泓泪水映照着淡淡的月光,波光粼粼,深不见底,正淙淙潺潺地沿着康素贞的两个眼角溢了出来,很快地渗进了苏老二的手掌中。
苍天作证,此时此刻的康素贞和苏老二是会毫不犹豫地用生死相许的。
苏老二满含热泪,用自己的大拇指把康素贞眼眶里的泪水拭来拭去:“贞贞,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让我娶你吧”。
康素贞的脑袋又是在苏老二的两个手掌中间有力地点了又点。
苏家屯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