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化培训的半年里,学校是不发工资的。因为苏老二的心里一直想着,要在几个月内取得县进修学校的毕业证,再加上正好是秋收农忙,他就一直住在康素贞的学校里,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复习功课。
分地到户以后,广大的农村还处在一个短暂的过渡阶段,奔小康脚步快的人都逐渐购置了自己的诸如牛、马、骡等牲口和犁、耧、锄、耙等农具,个别基础好的人都已经购置了小五匹的手扶拖拉机。一些家庭因为基础不好,人手不足,暂时都还处在相对艰难的景况中。
苏老二当时就属于后者,他共种了三亩多的责任田,收秋的时候掰玉米、砍大豆、腾地,他和娘三天都完成了,犁地和播种都需要他到外面借牲口和农具。
学校附近的一个学生家长待苏老二特别的好。那几年,每到农忙的时候,总是主动让苏老二用他们家里的牲口犁地、播种等,后来那家又买了一辆小拖拉机,农忙的时候他总是用人家的拖拉机犁地。
八月十五那一天,那家的拖拉机给苏老二挤出了一天的时间让他去犁地。两亩多的秋庄稼,若是在一块儿地里,一天是可以犁完的,但他的地分别在三个地区,有坡地、水地和旱地,要想把这三块儿地在一天内犁完,那是需要起五更,打黄昏,分秒必争的。
头一天晚上,苏老二把拖拉机开到了学校的院子里,第二天天不亮,他和娘便先去了南坡,他是先从南坡那一块儿离家最远的坡地开始犁,最后再犁离村最近的那一块儿水地的。
苏老二只是让娘在套犁套粑的时候帮助他扶一扶拖拉机,其余的一切活儿,他是不让娘动手的,他总是让娘坐在地头歇息。
到了下午三点多,他终于犁完了第二块儿,他把拖拉机开到了第三块儿的地里,娘帮他套上了犁,他就让娘回学校了。
那个年龄的苏老二是最性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是累,他的身上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劲儿。当日头将要落山,苏老二终于犁完了最后的一块儿。
“耙地”是很讲究的。先“平耙”两遍,再“斜耙”,“斜耙”以后就是“叠耙”,“叠耙”两遍后,地才能做到保墒,播下的种子才会不受地面的“风侵”,才会正常地扎根、发芽、生长、结果。
农历的八月十五,圆月如期地出现在东边的天际,月光洒在苏老二已经“叠耙”了两遍的土地上,那一方土地的地容地貌立刻像被“趟子板”刮了一样的平展,就像是一块刚刚掀开包裹的豆腐块儿,平整圆润,富有弹性,它尽情的挥洒着新土的芳香,向生活在这块大地上的人们敞开着宽广的怀抱。
八月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当苏老二把拖拉机熄灭,卸了耙,套上拖斗儿,又把地上的一切农具都搬到拖斗儿里。这时,一身的汗水都落下的时候,他一下子感觉到身上冷的直想打颤,他走近车头,拿起摇把儿要发动拖拉机,他摇了两次,那拖拉机竟然都没有发动开。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柴油机的转速没有达到的缘故,他放下摇把儿打算坐在地上喘口气。
这时,他看见爹从“二道桥”头朝他走来。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薄薄的小棉袄,两手不断地掩着自己小棉袄的对襟儿,企图使那“呼呼”的寒风不往他的棉袄里面钻。
爹爹走到了苏老二的面前,上前拉上他的手,用一种无限爱恋的眼光看着他说:“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儿,到了剃精细儿的日子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苏老二知道爹爹也是很讲究的,他把过年下给孩子剃头叫“剃精细儿”,用此来表示对他的娇,对他的殷殷期盼,希望他长大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苏老二顿时觉得他的身上暖和了许多,爹的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良久又松开。这时,爹爹上前去抚摸着他的一头乱发对他说:“看你的头发都长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要学会自己寻人剃头”,说着,爹就又拉上他朝村东头剃头的“滩儿”上走去。
爹一边走一边嚷,手里就像是拉着一个牛犊子。
爹的身子似乎在寒风中颤抖着,嘴里反反复复地说:“二十七儿剃精细儿,二十八儿剃憨瓜儿……”。
到了那个剃头的“滩儿”前,爹爹仰脸讨好般地看看剃头的那个伯伯,然后把他的头摁在那个盛着温水的盆子里,把那盆里的温水撩在他的头上,湿了湿他的头发,又抓了一把地上已经砸碎了的“皂角”在他的头上细细的揉,细细的搓……,这时爹爹又说:“你就不知道干争呀,以后自己得学会常洗头……”。
爹那种专业的,独一无二的,人间第一情的“揉搓”把苏老二“揉搓”的骨软筋酥。
不知为什么,苏老二抽泣了,他想唤一声他的爹爹,但他只是张着嘴,一个字儿也喊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响起了娘的声音:“你不要喊醒我的孩子,让他再睡一会儿”,那真是娘的声音呀,那声音里面有一种命令的口气,还有一丝丝地乞求。
“娘,你看这天冷成这样,回去睡都不中”?是康素贞的声音。
“你们年轻人说是晚上睡觉,那一个晚上不是折腾到快天明啊”,娘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对康素贞的责怪。
“娘,看你说那,俺是”,康素贞好像要对娘解释什么。
“以后都注意点,你不要惊动我的孩子,叫他再睡一会儿”,娘又说。
康素贞从不违背娘的主意,他脱掉自己身上的那个单袄,轻手轻脚地走到苏老二的身边,将那个单袄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贞贞”,苏老二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还没有直起腰的康素贞。
“这样冷的天,这冰凉的地,你咋睡在这地上了?”康素贞不无心疼地说。
“是有点冷”,这时,苏老二一边掀掉身上的那件上衣递给康素贞,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
苏家屯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