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想啥呢”?康素贞看着发愣的苏老二问道。
他连忙回头对康素贞说:“我在想,范仲淹要是活到现在,他一定会对他笔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盛世景象感到惴惴不安了”。
康素贞对苏老二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那范仲淹什么了,我是真的不懂,咱们也没法与那种人作比较,当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是最好最好的了”。
两个人又爬了一架山梁,在一个朝阳的大石头上坐下,拿出饮用水和康素贞特意烙成的油馍就当是一顿午餐。
康素贞知道苏老二有中午睡觉的习惯,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康素贞脱下那件厚实的半截大衣,她捡立在身后那一块儿大石头上的一个平面,坐在地上把脊梁靠上去,又把那件半截大衣平铺在自己的两条腿上。
“孩子,来吧,叫娘抱上你睡一会儿”,康素贞不无深情,不无浪漫的对苏老二说。
那时的苏老二确实是有点睡意了,他温顺的躺在康素贞的怀里,康素贞连忙撩起那件厚实的半截大衣将苏老二倦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哦哦,毛孩儿娇,不吃沙糖吃甜糕,叫娘抱着睡着宝”。
康素贞一边哼唱着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时的曲儿,一边用巴掌有节奏地拍着苏老二的脊梁,不时地晃动着自己那两条摇篮一样的双腿。
很快,苏老二便进入了梦乡,康素贞分明地看见从苏老二的眼睛里滚下来两串晶莹的泪珠,看着自己怀里雕塑一样的苏老二,那已经偏西的太阳把那万丈的光芒投到那团红叶上,那光芒又穿透那团红叶把那红的醉人的,梦幻般的温柔之光又投上苏老二的全身,清晰了他脸上的棱角,丰富了他身上的内涵。
康素贞在苏老二的左肩上抽出那只已显的粗糙的小手,伸出那枚食指,小心的将那枚食指悬在苏老二鼻孔的下方,她立刻觉察到,她的苏老二的呼吸还存在,并且在均匀地呼吸着。
康素贞的两眼潮湿了,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没有让眼泪滚下来,她舍不得怀中的这个“孩子”再受到任何的刺激和挫折。
康素贞久久地仰着脸,任凭泪水潮起潮落,此时此刻,她在体验着这个世界上的幸福之最,她在践行着这个世界上承担的责任,享受着践行责任的自豪、踏实和快感。
这时,只有这个时候,这个世界又成了这个平平常常的康素贞的了,这个平平常常的康素贞又成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了。
苏老二在康素贞的怀里一直睡到自然醒,当他醒来的时候,那一抹红色的光芒已不再强烈了,他问贞贞:“腿麻不麻”?
“不麻”。
两人拾掇了一下简单的行李便朝山下走去,就要骑车的时候,康素贞对他说:“咱俩变个道,从咱苏家屯过吧,那黑眼沟边的路也是一道道的美景”。
苏老二没有反对康素贞的意见。
康素贞带着他进入了苏家屯的地界,苏老二是听说在村南的山角下挖的那个铝石坑已经是方圆三四公里大了,并且都成了七乡八里的人们一个旅游的景点,小时候上山的路早已没有了踪影。
康素贞好像很熟悉那早已改了方向的上山的小路,那摩托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那矿坑边缘的小路上,苏老二看见那坑要比几千年形成的“黑眼儿沟”深的多。
苏老二嘱咐康素贞用心的骑车,他自己闭上了眼睛,他是不敢看那矿坑的,刚才他看见那坑下的人如蚂蚁一般的大小,它的眼睛也真的黑了起来。
康素贞带着苏老二终于又转到了原来的“黑眼沟”的边缘,那条路还在,只是那沟早已没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新“黑眼沟”挖上来的土填满了。
马上就要到苏家屯的村头了,苏老二意识到康素贞是有意到家里看看的,但要去自己的家是必须要经过康家大门前的。这时,苏老二叫停了康素贞,他从摩托车的后面下来对她说:“你先骑上车回去吧,我走着回去”。
康素贞想到这样的方式也好。但此时的康素贞从苏老二那嘴角上分明看出了那句话是他从那牙缝里挤出来的。
康素贞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
有的时候,苏老二真的没有康素贞的胸怀宽广,因为这个事实,他在工作和生活中失去了很多的良机,也增添了很多的痛苦和麻烦,康素贞心里清楚的镜子一样,但她从来不去埋怨苏老二,因为苏老二在她的心目中不是单单的是一个人,而是一尊久仰的神,她康素贞既然选择了苏老二,就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苏老二的家庭和他的一切秉性,她就能忍受苏老二的贫穷,位卑、难堪、失态、狼狈,他更能忍受苏老二身上众多优点中的缺点,甚至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晚上到了学校,康素贞看出了苏老二的情绪是受了从苏家屯的小街上走过的影响了,她把那本笔记本摊在苏老二的面前对他说:“你不是说让我经常读你的文章,养成美文共赏的好习惯吗?你不写我上哪里读去?你把今天旅游的感受写出来让我欣赏欣赏吧,我心里着急都等不及了”。
从苏家屯的村子里一过,苏老二的心情真复杂到了极点。他早都听说在挖苏家屯村南的铝矿中薛家是得到了很大的利益的,自从上次他和“专家组”的人在乡政府对面的食堂里打了一架,便和二骡子没有了什么接触,那铝矿没有开几年,二骡子便不当老师了,他先是在教育局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一个乡政府工作去了。
那年冬天的一个深夜,苏老二从自家的大门缝里看见二骡子的轿车停在了苏三喜的大门前,二骡子打开后备箱,那后备箱里的灯泡立刻亮了起来,他看见薛三喜把一个床单一样的东西铺在那后备箱下面的地上,他看得真切,那后备箱里是一堆红颗颗的,没有开梱的百元人民币。二骡子用手扒拉着那一梱梱人民币往地上的床单上落,听薛三喜对二骡子说:“你留点花吧”。
二骡子说:“三叔,这几年我花你的钱不少了,都扒拉干净了,你回去吧”。
苏老二亲眼看着薛三喜把那床单折了起来,吃力地抱回了家。
那一晚上苏老二都没有睡好觉,他有点吃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自己,薛三喜的那些钱是从那里来的呢?他要那么多钱是干什么呢?
后来苏老二才知道,薛三喜卖一条运铝石的路都是500万。500万用床单包起来抱到家里,一个人就是要很吃力的。
一会儿,苏老二的心便很平静了,无论再多的钱都在他的心目中翻不起什么波澜来。他早就认为,钱那东西没有了不中,多了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见康素贞的提醒,苏老二立刻接住那个笔记本和水笔,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天“旅游”的感慨里。
苏家屯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