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把月后,京城的百姓逐渐被新的事物吸引去目光,城外的佛庙,一架朴素的马车从后门驶出,一路往城内踢踏而去。
马车最终停在了刘宰相府后门,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素雅戴着帷幔,一副女尼装扮的人,被守门的人迎进了宰相府。
刘宰相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见着来人,刘宰相忙上前几步,语含哽咽道:“傻孩子,瘦了不少。”
大公主掀开帷幔笑着安抚刘宰相:“未曾瘦的,外公定是关心则乱。”
二人好一番执手相看泪眼,才相携着进了书房。
大公主挥退侍候的小厮婢女,对刘宰相行了个学生礼道:“外孙女此次前来,是有事求外公,还请外公教导外孙女。”
刘宰相被她这番动作整得有些不明所以,他皱眉疑惑道:“你有事直说便是,何必行这些虚礼,你是我唯一的外孙女,你有疑问,我还能不教你不成?”
大公主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面朝下,眼睛盯着地上,缓慢却清晰地说:“外孙女想让您教的是……帝王之道。”
这个世道如何就不能由女子做主了呢,那人为她造了神迹,又送了她那般崇高的善名,她若还唯唯诺诺,瞻前顾后,不敢迈出这一步,当初又何必要求去南边祈雨。
这世间,男子已经做了千百年的主了,风水轮流转,轮也该轮到女子上位了。
就让她来做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第一人好了。
外孙女的惊世骇俗之言,直接惊的刘宰相手中的茶杯都拿不稳了。
他没听错吗?刚刚在外孙女说让他教导她帝王之道?!
何谓帝王之道?帝王之道是帝王应该具有的态度,知识,智慧,管理,预测等等能力的综合。
说白了,这是帝王才需要学的东西。
他外孙女一介女流之辈,学帝王之道做什么?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宰相直视着埋头的大公主一字一顿地问。
听出刘宰相严肃的语气,大公主缓缓抬起头,对上刘宰相犀利的视线:“自然是知道的,我说,我要学帝王之道。”
刘宰相猛的一拍桌子:“这世间何曾有过女子做帝王,你简直是异想天开!”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这世间女子何其艰难,我身为大公主,却没有丝毫大公主应有的尊严,既然别人不给我这份尊严,那我便自己夺来!”
大公主并不畏惧刘宰相的怒火,她站直了身子继续道:“父皇利用母亲和您坐上了皇位,坐稳皇位后,又过河拆桥,打压于您,多年来毫无建树,面对旱情,甚至不敢以帝王的身份出面为自己的子民祈雨略做安抚,反而想着推自己的女儿做靶子。”
“父皇这样的人都做得帝王,我又为何做不得!”
大公主最后一声质问似从灵魂发出的呐喊,声音不大,却直击刘宰相内心深处。
他又何尝不知皇帝德不配位,在位多年,并无建树,可那又如何?他仍旧是帝王,轻易不会被人撼动。
这帝王之位,连男子都轻易撼动不得,更何况女子呢?
为了打消外孙女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刘宰相毫不留情地抨击道:“为大帝王者,一人为天,大权在握,审时度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这些品质,你具备了哪一样!”
大公主反问道:“这些品质父皇又具备了哪一样?”
刘宰相一噎,细想之下,发现皇帝还真是一样都没具备。
“可他是男子,是由太子登基成为皇帝,受正统传承,即便他不具备这些品质,世人也会容他忍他。而你是女子,你若想要那个位置,便要承受千万倍的阻力,那些品质你但凡缺少一点,便会成为世人攻讦你的理由!”
外孙女说的世间女子艰难,这一点他承认,可世道就是这么不公,且这份不公已经延续了千百年。
若要反抗这份不公,就注定要承受前所未有的阻力,他阻止她又何尝不是想她过的轻松些。
刘宰相以为自己说清了这其中的困难,外孙女便会打消她的念头,却见大公主点点头附和道:“您说的很对。”
“所以外孙女才恳求您教导我帝王之道,没有,那便去学。”
没有,那便去学……
刘宰相沉默了,短短六个字,他却从中听出了外孙女莫大的决心。
“这条路注定有诸多磨难,且没有退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刘宰相最后确认。
闻言大公主惊喜地望向刘宰相,然后立刻退后一步跪地叩首:“请外公教我!”
刘宰相神色复杂的把自己的外孙女从地上扶起。
他已经老了,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如果外孙女想做,那他便拼一把,送她一程。
“帝王之道,你可以慢慢学,那是成为帝王之后该操心的事,在这之前,你需要学的是如何夺得那个帝王之位。”既已做出决定,刘宰相扶起外孙女后,便直接开始正题。
“夺得帝王之位比做好帝王容易的多,说简单些,有钱,有权,有人即可。”
“钱可买粮,权却不是指权势,而是指兵权,人则指能为你效力的栋梁之才。”
刘宰相拿起桌上的毛笔写下钱权人三字,而后指着这三字道:“钱权人助人夺得帝位,但那是相对男子而言,于你,更需要一个万民认可的威望和好……”名声……
说到一半,刘宰相停了下来,惊诧的看向身旁的外孙女。
“你去南边祈雨之前就已经在为了那个位置开始谋划了?”
他竟到现在才发现,外孙女登上帝位最需要的威望和万民认可的好名声,早在她从南边回来时就已经悉数握在手中了。
她为灾民祈来了甘霖,受万民感激和敬仰,又有龙女的称号,有真龙为她腾飞的祥瑞。
若有朝一日,她振臂一呼,天下万民因着她的善名和真龙祥瑞,必不会有太多反抗。
大公主笑着回刘宰相:“外孙女三生有幸,得遇神女相助,我不仅有了威望和声名,还有钱,有权,有人。”
钱财她有首富萧家做支撑,权,她有武将世家罗家以及外公在南边的兵力作底牌,人,她有杨文萱,有尹芙蓉,更有外公这个一朝宰相。
早在她去佛庙没几日,风尧便把萧锦蔷寇兰杨文萱乃至尹芙蓉几人带去见了大公主,由着这几人互相认识商议。
能不能收服这几人,是大公主自己的事,收不下,只能说明大公主跟皇位没有缘分。
好在这几人现在都正处于微末之时,正是需要互相帮助和扶持的时候,几人又都是敢想敢做,不安于世,不愿向命运屈服的人,甫一交谈,便相互欣赏不已。
经过一番仔细的商谈后,几人便决定大家一起合作,挑战一番这不公的命运,也不枉她们来这世上走走一遭。
是以,大公主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耐心谋划,迟早能谋得帝位。
刘宰相对大公主所言充满了好奇,她一介女子,在去南边祈雨之前,连宫门都不经常出入,又是从何处寻得的钱,权,人?
想着刘宰相便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大公主没有隐瞒,从自己见到风尧起,全部和盘托出,在讲到自己离京去南边以及回京的时间都是按照风尧的安排行进时,刘宰相都忍不住惊诧了。
那日外孙女回京,皇帝带着朝臣于城楼上迎接,他也是在列的,自然也瞧见了那日真龙腾飞的神迹。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由平宁候府的那位大小姐一手安排的么?能令神龙腾飞,令天上明日尽数笼罩在一人身上,那位大小姐莫非真是神女?
是了是了,一定是了,常人又哪能有这等本事。
此时,刘宰相和自己外孙女一样,都将风尧当作了下凡的神女。
神不神女没人知晓,大公主在跟着刘宰相学**王之道月余后,北境起了战事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入了京城。
北境匈奴大兵压境,如今已起了十数场小摩擦,大战一触即发。
如今已临近冬日,每年的冬日都是北境百姓最难熬的时候。
因为匈奴是游牧民族,不事生产,走到哪吃到哪。一到冬季,牧草供不上牛羊吃喝的时候,那些匈奴便会劫掠北境的百姓以补充自己。
前几年因为齐国国事平稳,所以与匈奴并未爆发过大的战事,而今年南边大旱,国力受损,匈奴便瞄准了这一时机,举兵压境,意图攻城掠地,从齐国身上再撕一块肥肉下来。
因着北境的战事,朝堂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有人喊战,有人求和。
“匈奴此次进犯,便是看准了我们因着南边干旱国力大损,若是不战求和,对方定会得寸进尺,这一战必须打!”
“说的到轻巧,能打谁又想退?可打,这钱又从哪来?南边的干旱花了多少钱你们不清楚么,国库如今哪还有钱支撑战事?”
“不战求和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再者,求和不也得送出金银,与其将金银送与那等贼子,不若拿去叫将士们与之拼杀一场!”
“求和的金银又如何比得过战事所需要的金银,求和如何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了,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朝堂上主战派和求和派吵的不可开交,最终决定权被交到了龙椅之上的皇帝手中。
看着朝臣翻天的争吵,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有些心虚地道:“如今南边百姓刚从旱情中走出,实在是经受不起战争的侵扰,国库为了南方干旱,也着实是支出良多,依朕来看,还是求和的好,且让百姓们过两年安生日子再说。”
皇帝一言一行都是为了百姓考虑,群臣纵有再多想法,也不能叫皇帝弃百姓于不顾。
再则,一旦起了战事,说不得还要征税征兵,南边的百姓也确实再受不住任何磋磨了。
因此,皇帝发话后,群臣都默契了同意了求和,即便是最想将匈奴杀的再也不敢进犯齐国的武将们也都保持了沉默。
在全国百姓的殷切关注中,求和的圣旨被一路传递至北境。
如今镇守北境的正是罗城,早在秋日来临时,他便启程去了北境,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做准备。
收到圣旨时,罗城并没有任何意外,他早就料到了朝廷会主和。
主和是他们这种武将最不想看到的事,但他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叫全国百姓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随着圣旨一起到的,还有朝廷派来谈判的朝臣。
来谈判的朝臣并没有多耽搁,不日便安排了与匈奴的谈判。
几日的功夫,这些匆匆而来的朝臣又带着谈判的结果匆匆离去。
随着这些谈判归来的朝臣,朝堂上爆发了第二次更激烈的争吵。
原因无他,匈奴狮子大开口,所求金银数量甚大。
但这场争吵最终仍以妥协告终,皇帝当着众朝臣的面命户部清点国库送往匈奴。
但户部尚书却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国库……国库……”
皇帝大感不妙,高声质问:“国库如何!”
户部尚书抬头望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帝,神色莫名,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国库并无这么多金银。”
皇帝对这个答案震惊不已,怒拍龙椅咆哮道:“朕的国库竟连这点金银都没了么,是哪个蛀虫竟连朕的国库都敢贪污!”
皇帝下意识的认为他的国库被下面那些贪官污吏贪污了,不然为何一国之库,竟连匈奴那点金银都拿不出。
然而户部尚书却不想背这口黑锅,他以头抢地嚎哭道:“皇上冤枉啊!”
皇帝气怒地叫道:“冤枉?朕哪里冤枉了你,你倒是给朕说说,朕国库里的银子都去哪儿了!”
“真…真…要说么?”户部尚书冲着皇帝使眼色。
奈何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根本看不到他的眼色,反而以为他心虚说不出来了。
“给朕说!朕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为自己开脱的!”
在皇帝的强行要求下,户部尚书开始阐述国库银子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