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低低的抽泣,无助的泪水划过他的脸颊,从下巴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新换的鞋子。
在冰冷的墙角里,年幼的孩童蜷缩着身子,背后的疼痛火辣辣的传来,让他小心翼翼的蹲着,像一只蜗牛,不敢碰到墙壁一下。
“妈,妈,你在哪里啊?”
他低低的哭泣着,泪光晶莹的眼睛中月光也变花了。
妈妈年轻美丽的眼睛就这样出现在了月光中,那双眼睛里有着世上最温柔慈爱的目光,每当看到这双眼睛,孩子就开心的极了。
庭院里的池塘种满了荷花,每到夏天夜晚,林毅就跟在妈妈身后,陪着她在凉亭下看池塘里绽放的花朵,月光下的荷花洁白娇嫩,格外的美丽。年幼的林毅坐在妈妈的怀里,给她背诵从书本上学来的诗词,微风吹过两人的面颊,妈妈柔软的发丝被微风轻轻的吹打在林毅的脸上,痒痒的,孩童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院子里的芭蕉树是两人常常做游戏的地方,妈妈常常给林毅摘下两片芭蕉叶子,编成一个软软的头冠给他戴在头上。每当这个时候,爸爸外出回来,会一把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轻轻的抛在空中,然后一把接住,一口气转上好几个圈。
像是飞翔一样,林毅伸开了双臂,咯咯的笑。
突然有一天,这样的日子消失了,妈妈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爸爸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对着林毅大发脾气,每次晚上他醉醺醺的回来,就是林毅遭殃的时候,粗重的鞭子抽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爸爸像是发疯了,狠命的抽打着他,他四处躲避,拼命的哭泣尖叫,恐惧难言。
灯火中,林毅看得到爸爸通红充血的眼睛里,带着仇恨,愤怒,高声咒骂,“小杂种,怎么不去死,怎么死的不是你。”
怨毒的咒骂,狠毒的抽打,日日夜夜的哭泣与痛交缠在一起,林毅只能靠着墙角思念那个女人,夜里的月光落下来,像是孤独者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伴了。
若是不幸,遇到了阴雨天,月光消失了,陪伴着他的就是雨点和冷风。
林毅一家所在的这个清荷别院,是神剑门偌大庄园里最不起眼的地方,除了林建成一家外,还有几位神剑门弟子也住在这里。
妈妈去世之后,林毅的日子越发的艰难,他白天在清荷别院的学堂里读书,被其他的孩童欺负,每天鼻青脸肿的回家,遇到心情不顺醉酒暴躁的父亲后又是一顿暴打。
林毅只好抱着伤痕累累的肚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饿着肚子入睡,有时疼的睡不着,就只好躺着发呆,在过去大部分的日子里,林毅就这样度过。
后来,他渐渐的长高了,身体也壮了些。父亲不再对他动手,却只是冷冷的打量着他,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厌恶。林毅心里明白,爸爸是因为妈妈的死恨自己。
听学堂里的人说,母亲身上一直有伤病,后来生自己的时候,就险些支撑不住。林毅不明白,如果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那为什么要生下自己来。
更不明白,何以他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差距如此之大。
但他没有勇气去问林建成这些,他甚至不敢与他对视,连独处时他都心怀惴惴。
“也许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吧!”
无数个夜晚里,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折磨着他的睡眠。
妈妈,对不起。
他捂着脸,任由温热的眼泪沾满手掌。
“林毅,你妈妈死了,听说是你害死的。”
“我都听门内的师兄说了,你妈妈就是被你克死的,你是个灾星。”
“滚开,我们不跟灾星玩儿。”
我不是灾星,我不是。林毅多想去解释一句,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说,学堂里的伙伴们拿起石头砸他,像是驱赶老鼠,学堂的夫子见林毅不说话一副痴呆模样,也是心生厌恶。
一年一年的长大,林毅不再哭泣了,面对伙伴的欺辱漠视,他已然懂得了隐藏自己的感情。
“毅儿,这些人欺负你就是想让你哭,所以你得偏要笑给他们看,不能让他们如愿。”
林毅想起以前妈妈对他说的话,那是他被一个大个子的孩子殴打了哭着回家时,妈妈说的。
现在他已经学会笑了,面对着殴打与欺辱,他能咬牙坚忍,倔强的朝着他们微笑。
十三岁,他终于离开了那个恐怖的院子,离开了那些厌恶他的人。带他走的也是一个少年,只比他大三岁,可是他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高大英俊,一看就是极有权势的人物。
遇见林蔚的第一面,林毅略显的有些狼狈,他正被一群人追着打,脸上满是血迹。
他记得林蔚三拳两脚就把那些人赶跑了,林蔚蹲在他身边,淡淡的说道:“跑什么,这些人再惹你,你就把他们杀了。”
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听在林毅耳中,仿佛杀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你叫什么?”
林毅第一次鼓起勇气问一个人的名字,他憋足了气,仿佛这一问已经耗尽了他一十三年来所有的勇气。
“蔚。”
林蔚当时的语气干脆利索,丝毫不加犹豫,更没有带着奇怪的眼神。
不知道为何,林毅当时的话格外的多,仿佛沉默了七八年的话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
林蔚静静的听着他滔滔不绝,最后才缓缓说道:“我就是来带你走的,林毅。”
林毅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得知那个消息时是什么想法了,也许有些疑惑不解,他不知道自己要随他去哪里,他又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自己。
可是他知道无论哪里,都要强过这里,于是当林蔚说完这句话,林毅就跟着他离开了清荷别院。
“打个赌?”
“赌什么?我不会。”
“就赌钱。”
“我没钱。”
“没关系,可以先欠着,要是你输了,你立马跟我走,做我的剑奴;要是我输了,我允许你提一个要求,但是你还是要跟我走。”
林毅眨眨眼,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林蔚盯着他,一脸冷酷的道:“并没有,我要定你了。”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方式,林毅成为了林蔚的第一个剑奴,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他不知道,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公子为什么偏偏找到了自己,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在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他将跟着这个年轻人的脚步,在整个武林中掀起一场有一场的狂风恶浪。
后来,林毅曾问过林蔚,当初为什么找了自己做剑奴,林蔚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看着他道:“因为你是林建成的儿子,而我是林长风的儿子,懂了吗?”
懂了吗?懂了。
因为他们的父亲是兄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老一辈的门人都知道,管家林建成是老门主林重一手抚养长大的,素来被他视为亲子。
尤其林长风幼年与林建成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当年林长风可以坐上门主宝座,林建成亦出力不少。
若非如此,以他区区一介管家身份,如何可以住进环境优雅的清荷别院,又如何能够娶到江南第一美女的曾艳为妻。
明白了这些的林毅,自然也懂得了清荷别院那些人为何对自己冷嘲热讽,百般欺辱。因为自己不过是管家之子,却得到了他们费尽力气才得到的东西,这让他们难以接受。
那些孩童的父辈都是神剑门中的内室弟子,各个资质都百里挑一,自然也都心有傲气,不肯低人一头。
再次回想起这些可笑可悲的理由,林毅哂笑不已,这些顺理成章的理由在他看来简直无聊透顶,可偏偏就是这些无聊透顶的理由让他的童年吃足了苦头。
所谓世事,大抵荒诞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