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荒野间,叶尘心披着头发,拖着无力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前行着。
在他的后心口处,插着一支只剩一截的断箭,鲜血从伤口处流淌,湿了背后大片的衣裳。
是他大意了,只带着一小队人马深入敌军腹地勘察地形,却不料中了埋伏。
若非是部下们拼死断后,他也逃不到这里来。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还未逃出生天,慕容白的那一箭几乎是贴着心脏没入他的胸膛,这等重伤,再不做处理,一命呜呼也是迟早的事。
他此刻感觉生命就像漏斗里的水一般流逝着,意识渐渐模糊、涣散,直到再也撑不住他沉重的身体。
“扑通”一声,他一头栽倒在这荒野丛林间。
……
欢快的哼歌声响起,十岁左右,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踏着碎步,出现出林间。
她刚刚从猎人的捕兽夹下救了一只小狐狸,并给它处理完了伤口。
虽然猎人们偶尔会抱怨她放走了到手的猎物,但碍于她的身份,也只能任由她“肆意妄为”。
“哎呀……”
慕容霜一声轻叫,她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随即栽倒在地。
她摸着发疼的额头站起身来,放眼望去,却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少年后背插着一支断箭,衣裳上依稀可见大片的血迹,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她有些被吓住了,愣了半晌后,猛吞了一口口水。她壮起胆子凑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少年,轻声问道:“喂,你没事吧?”
少年没有反应!她犹豫了一下,随即将少年侧翻过来,伸手探他鼻息。
气息虽然微弱,但还剩下口气,这人……还有救。
但他会是坏人吗?
看着不像,他的样子很小,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平日里连小动物也会救的她,怎么忍心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少年在自己面前死去?
还好她跟宫里的太医学过医术,处理外伤是她的长项。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小心翼翼地将他中箭处的衣裳割开,随即以迅捷的手法拔出了箭头。
“嗯额……”
叶尘心意识模糊间吃痛,忍不住一声呻吟,疼痛将他的意识稍稍拉回了一些。
眼角的余光依稀瞥见了一个玲珑娇小的身影,很模糊,但能看出是个女孩。
“忍着点啊,会有点痛……”
“坚持住,血已经止住了,你会熬过去的。”
“……”
慕容霜的声音很温柔,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在跟他对着话。宫里的太医在治理垂危病人时也会这么做,听说这能鼓励病人更坚强一些。
处理完伤口,上了金疮药,用布条包扎好……忙活了好一阵之后,叶尘心的气息终于平稳了下来,死沉沉地睡了过去。
慕容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挪到了旁边的小山洞内,那里还有一只她救助的小狐狸。
安置好伤员,天色已然全暗了。她轻声叹气,这一次,只能摸黑回家了。
接下来的两天,她每天都会过来查看,帮他换药,并喂他一些汤水。小小的身子,照顾伤员显然挺费力气,每次都忙得满头大汗。
好在叶尘心并没有让她白费力气,昏迷了两天之后,终于在第三日清晨醒来了。
眼前是陌生的环境,身边还躺着一只受伤的小狐狸。
他知道有个女孩救了他,但他无法等到她回来了。军中事务繁多,他失联了三日,指不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叶尘心撑起身子,就往山洞外走去。
起身的那一刻,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一块硬物,移开脚来,却见得是一枚环形的白色玉佩。
往后的很多年,他一直将这块玉佩带在身上,这是那个女孩唯一的信物。只能通过它,才能找到那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孩。
……
叶尘心感觉脸上湿滑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只白色的狐狸正趴在他的身旁,不断地用舌头舔着他的脸。
“大白,走开!!”叶尘心大声呵斥。
这只名叫“大白”的狐狸就是当年他身负重伤时,躺在他身边的那只小狐狸。
名义上来说,也算是与他共过患难,所以他没多想就把它“偷”到了自己的身边。
挥手将白狐赶下床去,叶尘心坐起身来,理了理有些模糊的意识。
又梦回到当年的场景了,或许那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在他内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所以这些年来,才会不断地在梦里回到那一天。
但这一次,不同以往模糊的梦境,梦里的一切却是格外地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那个女孩模糊的脸,与那日在街上遇见的女孩的脸重合在一起,衔接的天衣无缝!
终于……在八年之后,他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没错,他就是那一天在乐阳大街上救下慕容霜的白衣青年——林凡。
叶者生于林,而尘心即凡俗之心,故而化名为林凡。
对于叶尘心而言,他是没法以正常人的身份与他人相处的。
因为叶尘心是三军之主,是一个神话,他必须用神秘、冷酷和无情来装饰这个神话,以震慑所有别有用心之人。
但林凡不一样,林凡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可以无所顾忌,可以任心而为地活着。
“该死!为何你偏偏是他的女儿……”叶尘心抚了抚额心,想起他此次来乐阳县的目的,不由地有些恼火。
这一次,他是要对慕容白下手的。可偏偏就在这个关头,让他知道了那个女孩就是慕容霜。
他想报当年之恩,所以化作林凡与她接触。可当他带上面具,做回叶尘心的时候,却要将屠刀对准他的家人,这是何等的讽刺?
慕容霜说认他为朋友,但若她知道林凡即是叶尘心,会不会恨不得杀了他?
叶尘心心里有些狂躁不安,但片刻过后,又惊觉自己这两日心境之变化,顿时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可是叶尘心,是楚王朝最冰冷的武器,从小到大,何曾因为任何一个人如此自困其扰?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从遇到慕容霜后,就突然间变得不一样了。
轻闭双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努力按捺下脑海中的躁动。
当年,陛下将他送到军营时曾说过,叶尘心是不需要多余的感情的。因为一旦有了感情,楚王朝的这把兵器就迟早会生出锈迹。
简单洗漱一番后,叶尘心穿上了军装。他拿起那片铜制的面具,缓缓覆盖上自己的脸,也将心中那五味陈杂的情绪封印到灵魂深处。
……
乐阳县,驻军处。
“今日就去造访庆乡公府么?”袁彻望着匆匆赶来的叶尘心,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军不是将造访之期定在了两日后吗?”他跟随叶尘心征战多年,何曾见他更改过自己的决定。
“两日后的行程我另有安排。赶紧处理好手上军务,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去会一会我们的老对手!”
叶尘心语气平淡。他不敢再多耽搁,怕一旦拖下去,某些被封印的东西就会破封而出。
“属下遵命!”袁彻也不再多问,拱了拱手,随即火急火燎地处理军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