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武二十一年,冬。
北燕国,王城。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空中大雪飘飞,好似万千飘絮在随风起舞。
往年冬天的燕王城,是北国最美的地方。
下雪的时候,站在百尺高的大燕塔上俯瞰王城,就宛如身处一副秀丽多姿的山河画卷之中。
但是,今年冬天的燕王城却不一样了。
从入冬开始,南楚国的数十万大军便浩浩汤汤地挺进北燕国领地,一路势如破竹,直到兵临燕王城下。
战争的火焰将这幅美丽的画卷焚烧殆尽,剩下的只有满目疮痍。
北燕皇帝慕容白率领燕国将士拼死抵抗了三个月,却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因为,慕容白面对的是南楚国的不败传说——叶尘心。
叶尘心何许人也?这天下只怕三岁的小孩,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自从三年前,他从南楚国的军中横空出世后,楚军就再没有打过一场败仗。
第一年,南下平百越,第二年,东出灭大齐。所及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这第三年,便轮到他们北燕国了。
即使燕国君臣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依然没能打破叶尘心的不败神话。在弹尽粮绝之际,终是屈辱地扬起了白旗。
……
“吱……”
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响起,燕王城“遍体鳞伤”的城门缓缓开启,两侧百姓跪伏在地,迎接着征服者们的到来。
一支身着黑甲的军队缓缓走入,随风飞扬的黑旗上,一个红色的“楚”字格外醒目。
军中为首一人骑着一匹六尺来高的大黑马,看上去威风凛凛。
但与坐骑不相匹配的是,骑马的将军身形有些瘦小,全然不似普通成年人的体形。
他全副武装,黑色重甲加身,就连脸部也带着一副暗铜色的鬼面具,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那个人就是叶尘心吗?”
“就是他……和传说中的描述一模一样,听说他根本不是凡人,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可恨陛下那一箭没能杀了他,不然哪容得他如此嚣张……”
“……”
叶尘心入城的那一刻,人群中蓦然间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北燕民风彪悍,百姓性格刚烈,虽然身躯跪伏在地,但内心却仍有着十分的不甘。
叶尘心抬手勒紧了缰绳,那强壮的大黑马蓦然停下,黑骑军也随之停止了前行。
官道中央,须发半白的中年男子手捧国玺,携着十来名亲眷,恭敬以待。
他叫慕容白,北燕国的皇帝,也是叶尘心这一战的手下败将。
“罪臣慕容白,恭迎大将军入驻燕王城!”慕容白双膝跪地,双手奉上燕国国玺。
身后亲眷纷纷跪伏,态度毕恭毕敬,丝毫看不出燕皇室原有的锐气。
慕容白倒也算识相,见面就自称罪臣,这似乎让叶尘心很是满意。
“阿彻,替我接下国玺!”叶尘心也不下马,只令一旁的手下收下国玺,表示接受燕国的投降。
收下国玺后,叶尘心又低头瞧向跪伏在地的慕容白,淡淡说道:“起来吧,慕容城主!你能在我的围剿下硬扛三个月,也算是个人物。我大楚国向来以诚信服人,陛下已经下旨,封你为乐阳县庆乡公。明日你便收拾行李,前往乐阳享福去吧!”
“罪臣多谢陛下隆恩!”慕容白感动地几乎声泪俱下,连扣了三个响头,这才缓缓起身。
身后一众亲眷也随着慕容白一起站起身来。
或许是地面积雪融化导致的湿滑,在众人起身的那一刻,一名大约十岁的女孩脚下不稳,突然间身子向前栽去,一个滚儿就滑到了叶尘心的马前。
冰冷的地面磨破了女孩的手心,娇嫩的双手滴出血来。
疼痛阵阵传来令她本能性地想要哭出声来,但在抬眼的那一刻,却蓦然间忍住了哭声。
她娇小的身躯被笼罩在巨大黑马的阴影之下,那硕大的马头正对着她,鼻腔中喘着道道白色的粗气,沉重的呼吸声好似北风呼啸的声响。
马背之上,带着鬼面具的男子冷冷俯视着她,那一双锐利的瞳孔透过面具的空洞与她四目相对,让她不由地遍体生寒。
这个男人,就好似来自地狱的魔鬼。
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充斥着肃杀之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似乎比极北之地千年的寒冰更加冰冷。以至于让慕容霜多年以后,想到这个对视的瞬间,仍然会心有余悸。
“霜儿,大将军面前,怎敢如此放肆,还不快向大将军请罪!”
慕容白慌慌张张地拉起女孩,大声呵斥。
慕容霜年方十岁,从小便是燕国皇室的宝贝,何曾被父皇如此大声训斥过。
一时之间,满腹委屈无从说起,顿时楞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你这逆女!!”慕容白见女儿傻愣着不动,顿时怒从中来,抬起手掌就要扇了过去。
“庆乡公!”叶尘心的声音突然响起,慕容白扬起的手掌硬生生地楞在了半空中。
“大将军有何吩咐?”慕容白压下心头怒火,对着叶尘心点头哈腰。
“这是何人?”叶尘心问道。
“此乃小女慕容霜,平日里娇生惯养,没见过如此阵仗,一时失态,惊扰了大将军座驾,还望大将军恕罪!”
叶尘心低头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孩,女孩也正惶恐地看着他,一张鹅蛋小脸又粉又嫩,黑珍珠般的大眼睛中含着摇摇欲滴的泪水,模样楚楚可怜,任谁见了都要直呼心疼。
“庆乡公的心意我感受到了,我不会和一个女娃一般见识的,退下吧!”
叶尘心淡淡的说道,但话语间却夹杂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多谢大将军!”慕容白连连作揖,拉着慕容霜往路边移去,为叶尘心的军队腾出道来。
吩咐部下去安排驻防后,叶尘心领着几位心腹,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年幼的慕容霜瞪大着一双无辜的双眼,看着缓缓从眼前走过的男人,心中烙下了恐惧的印记。
对于年方十岁的慕容霜来说,这个全身充满着肃杀之气的男人太过可怕,哪怕是她所能想象的地狱恶鬼,怕是也不过如此。
……
大燕塔顶。
叶尘心缓缓脱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庞,一眼望去,不过十四五的样子。
若是旁人见着,怕是打死也不敢相信,战无不胜的楚国大将军,竟然会如此的年少。
叶尘心将面具随手扔在一旁,眺望着下方偌大的燕王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早在他出兵之前,陛下便已经下旨,待到他北灭燕国之后,便封他为镇北侯,为朝廷坐镇北部,统领北燕的一切事务。
往后,这北燕便是他的家了,而他,也将成为这里的王。
成为一方王侯,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梦想!但叶尘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激动。
他是孤儿,经历了过人间冷暖,功名、权力,已经无法让他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了。
天下已定,战争也宣告结束。年方十四岁的他,就已经名扬天下,功名利禄,应有尽有,这样的人生,倒也寂寞。
“将军!”
人高马大的副将袁彻走到他的身边,微微屈身:“燕王城的驻防都已经安排好了。”
“辛苦你了,阿彻!”
叶尘心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掌中握着一块环形的白色玉佩。
“找到她了么?”叶尘心缓缓问道。
袁彻轻声叹气:“将军恕罪,您给的线索太少了,这种类型的玉佩,样式大同小异,凭着这唯一的线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么!”叶尘心眼中闪出一丝落寞,紧紧拽住了手中的玉佩,顿时陷入了沉思。
“将军……将军!”
袁彻很不想打扰此刻的叶尘心,因为只有这一刻的大将军,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但今日的军务实在太多,他不得不打断他的沉思。
“何事?”叶尘心放下手来,瞳孔中重新露出锐利的目光。
“庆乡公及其家眷已经安置在军营之中,由弟兄们看管着,将军打算如何处理?”袁彻小心翼翼地说道。
“明日一早,遣人送他们去乐阳县。”叶尘心语气平淡,好似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将军真要放过慕容白吗?”袁彻咽下一口口水,神情突然变得冷峻。
“慕容白今日卑躬屈膝,极尽卑微之态,不像是他的为人。属下认为他能隐忍至此,日后或许会成我朝大患,不如……”
袁彻右手成刀,轻轻一劈,言下之意再是明显不过。
“陛下既已经下旨饶他性命,我们做臣子的遵旨便是!”叶尘心轻轻一声冷哼,淡淡说道:“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一日,他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是!”袁彻恭敬点头,眼中满是敬仰。
叶尘心并不在意慕容白是死是活,在他看来,都不会有太多的差别。
他自信能掌握一切,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将变为泡沫。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某个女人的出现,最终却让他的这份自信变成了年少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