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婆子正在兴头上，没留意到此前纤尘不染的顾盛一此时风尘仆仆，晴明的瞳仁也泛出几丝血痕，仗着自己在吕氏跟前伺候的时间久了，自以为有几分身价，竟然去拦他。

顾盛一虽然意外，但并未立时翻脸，不动声色闪到一旁：“嬷嬷有事？”

曾婆子托大道：“既然小少爷唤我一声嬷嬷，我的确有几句话非说不可——小少爷你不觉得自己对待主母太过疏远了吗？诚然主母不够尽善尽美，但人无完人，孝顺爷娘就连村口的放牛娃都懂！小少爷也别觉得委屈，就说这次主母派人找了你多少次，你才回府？你……”

顾盛一本以为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吕氏才会一天之内派了七八趟人叫自己，这三天他忙得不可开交，连囫囵觉也没睡上一个，如今被一个下人堵在门口说教，顿时脸色一沉。

“既然母亲急着见我，你还拦在这里作甚？让开！”

说罢抬腿便走，将曾婆子臊得没脸，只得收声远远地跟在后面朝屋里去。

吕氏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见着小儿子回来便想扎到他跟前诉苦，顾盛一强掩嫌弃躲到一旁：“母亲有什么急事？”

吕氏见他面带不愉，以为他在外面受气：“盛儿，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早两年小儿子外出三不五时会给她和顾乐菱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糕饼首饰都有，必然陪着她们说话，但不知何时起他就极少跟她们同桌吃饭，天不亮就出门，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府。

要不是他将私库钥匙给她保管，每月都有一笔丰厚的进项，吕氏险些怀疑他在外面开府了。

顾盛一转向曾婆子：“嬷嬷将人都带出去，我和母亲有话要谈！”

曾婆子看向吕氏，吕氏点头，她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心里却是很不服气，连吕氏和顾二爷相好都没避开她，他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让她听？

吕氏亦是狐疑，直到听不到脚步声顾盛一才开口：“我在临城准备了一座院子，清明祭祖后我会向大哥提出分家，母亲随我迁到那边，如果妹妹在京中有情投意合的男子，母亲可以近期请媒人登门，倘若没有，我有几个至交好友……”

吕氏脸色大变腾地一下站起身吼道：“为什么要分家！谁要和你去穷乡僻壤！我是侯府的正经主母，侯府才是我的家，往后我还要在这里颐养天年，你……”

“母亲！你是我的亲生母亲，但你不是侯爷的！你真以为他会容你在府里百年吗？”房里没有别人，顾盛一掀开了最后一丝遮羞布。

“谁进了侯府都是主母，这里并不是非你不可！你以为床下藏人的事真没人知道吗？”

起初顾盛一以为只有一个小倌，直到后来顾澜海出府许久不见回来，他才察觉出不对。

暗中一查竟然发现叔嫂两人来往竟有许多年，过世的几位二婶名下的不少产业到了吕氏手上，那些不在的也都是经她手低价卖出的！

顾盛一越想越不对劲，最后查到了给顾乐菱接生的稳婆头上，只是用刑具稍微吓唬，稳婆就将一切都招了——当年顾乐菱还没足月就被吕氏服药催着落地，唯恐再晚妊娠月份与老侯爷回府对不上。

这些年之所以没被人察觉，不是因为吕氏手段高超，而是整个顾氏宗族都在回避她的存在，侯府真正的主人顾云霆更是久不回府。

吕氏吓得不轻，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的亲儿子，难道他要向宗亲告发自己吗？

“既然你知道了，索性告诉你吧，你们三兄妹的生父就是你们叫了十几年的二叔！

你也别怪我不守妇道对不起老侯爷，老侯爷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从来没正眼瞧过我！他让我在整个京城人面前丢光了脸面，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要怪就怪他当年多管闲事救了我，我故意落水根本不是为了他！”

回想当年吕氏恨意不减，什么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那都是小户人家攀不上高枝自欺欺人的！

凤凰身上的跳蚤也比土鸡顶上的红冠强百倍！

若不是顾侯搅局，她早就嫁入王府了——肃王妃多年卧床，她嫁给顾侯没三天，肃王妃就一命呜呼。

吕氏说出了埋藏多年的秘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但她还不满足，她努力回想自己知道的最恶毒的词，想要将亡夫骂得狗血淋头。

她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舒爽过，正要喝茶缓一下再说，突然一股生猛的力道从胸口直冲天灵！

眼前一黑，吕氏不省人事。

吕氏病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侯府，顾云霆和齐珞珞以为是耆老放出风声为春桃宴预热，直到把外面的事情办完才回府。

顾擘的随侍就等在门口，一见到马车停下立刻请他们去东院。

齐珞珞悄悄服下一枚止痛丹，让自己行动如常，这才下车。

吕氏这时已经醒了，可她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口水顺着微张的嘴里流下，在众人的注目下狼狈不堪。

顾盛一简短介绍了以下当时的情形，他说吕氏责备他久不回家，他辩称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两人说到气头上吕氏晕了过去。

吕氏心下稍宽，儿子总算没将自己供出去。

哪知下一刻齐珞珞按住她的手腕：“风涎入脑，越快动手恢复得越好。”

说着拿出针包就要上前。

吕氏用尽全力呜呜出声，顾盛一转头：“母亲，大嫂精通医术，府医无计可施，不如让她试试。如果你不放心，凤三公子也在。”

吕氏依旧摇头，走水那天凤君诺也在，谁不知道他也是逆子的人？落在他手上，她哪能活命？！

“不！”

挣扎着挤出声音，吕氏大汗淋漓，那声音支吾不清，抗拒的态度众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齐珞珞收起针包对顾盛一说：“主母信不过我，你是她的亲生儿子，请大夫的事你们商量，需要多少钱南院私库先行垫付，之后再由公中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