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澜苑,白裳雪一身湘黄色罗裙,外罩落梅白纱衣,一双柔夷提着琉璃瓶,为一株翠绿的水仙浇水。
这时寒月芙突然掀开珠帘进来,阴着脸,十分不快。
白裳雪瞥她一眼,放下琉璃瓶,轻扶云鬓,道:“何事值得你这般生气?”
寒月芙恨恨道:“那芷汀斋里住着的,究竟是什么狐媚子!一个两个都中了邪,个个往那边跑,就连哥哥也常去那儿。”
白裳雪接过沁芳为她精心烹煮的花茶,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道:“你平日的本事都去哪儿了?”
寒月芙急道:“娘亲,你是不知道那两个死丫头天天跟着孟青宁吃香喝辣,简直乐不思蜀,没见识的贱蹄子!给点甜头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白裳雪示意沁芳也给她一杯,道:“她们毕竟是庶出,身份低贱,你又何必生气?下月初你父亲便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安分些,且由着她们闹吧。”
“当真?”寒月芙开心的笑了,父亲回来就意味着府中的规矩也回来了,孟青宁若非要找死,便成全她!
寒武纪将军一生戎马,在朝堂之上,他独当一面,护国安邦;在百姓心中,他顶天立地,骁勇善战;但在将军府,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他是绝对的王者,说一不二,不苟言笑。在外他应对尔虞我诈从善如流,回家却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在他面前,妻妾和子女必须绝对的顺服,绝对的恭顺,至于后宅阴私,他向来不屑一顾,只要不出人命,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裳雪柔柔一笑,道:“你呀,还这般毛躁,让你看的’武韬全书‘可都看过了?”
寒月芙自得道:“前些日子就看完了,等父亲回来我便寻机会求教。”
“正要如此才好,你父亲他最吃这套。”
一连数日寒渊寻着机会就往芷汀斋跑,就连迟钝的莺儿都看出异样了。
傍晚,寒渊又来了,这回他没带食材,却带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笔以狼尾毛作锋,玳瑁为杆,墨是松烟墨,砚是鱼脑冻,紫竹生宣两刀。
这些东西,孟青宁都知道,所以也明白它们价值几何,便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这太贵重了,二公子还是收回吧。”
她不收,寒渊便把东西放在桌上,道:“这点东西也算贵重?你尽管收着,来日用它们赋诗写文,也算物尽其用。”
“可......”咱们很熟吗?孟青宁很苦恼,自古人情债难还,寒渊的心思她可以装作不知道,但礼物却是实打实的。毕竟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了那么久,孟青宁很清楚这些套路,有一就有二,有三便有四,最后呢?在强烈的攻势下,女方丢盔弃甲,男方大概率会得偿所愿,两人或有结果,或无疾而终,总归是春梦一场。
寒渊一门心思讨好她,像一个精于垂钓的渔夫,不停地撒饵,不停地织网。他看得出孟青宁脸上的迟疑,故作不快道:“我以为咱们这些日子喝酒吃肉,已是朋友,难道孟夫子看不起我?不把我当朋友?”
又是套路,孟青宁更无奈了,这种横贯古今的杀手锏,凝结了多少作精的心血,无论什么时候使出来,都极为趁手。但孟青宁不愿这样,她不愿拿这种无用的面子来满足别人,便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拿钱拿物算什么君子之交?二公子觉得我是一个爱财之人?”
寒渊忙道:“自然不是。”
“那便拿回去吧。我自知学识浅薄,也配不上这种贵重文房,往后若想吃火锅,尽管过来便是。”
典型的打一棒给一个甜枣。孟青宁可不傻,她现在寄人篱下,虽然眼下将军府风平浪静,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安全的多。
果然寒渊眼中光芒闪烁,动情道:“重阳佳节将至,校尉营负责拱卫京师,最近不能回家来了,你多保重。”
孟青宁点头,道:“你放心吧,我能顾好自己,你也多保重。”
果然自第二日起,寒渊就再没出现,孟青宁可算松了一大口气。莺儿很不解,明明二公子也是天纵之才,夫子缘何不喜?
孟青宁扔过去一个小青桔,正好砸在莺儿怀里,莺儿发出一声惊呼,忙抬头望去,见那始作俑者正抱着水果篮笑得促狭。
孟青宁问:“今日咱们难得清静,你又发什么呆?”
莺儿困惑道:“二公子这样的人,夫子当真一点不喜欢?”
孟青宁奇道:“他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论长相、论家世、论才华,二公子样样强,夫子更是绝代佳人。你们郎才女貌,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吗?”
闻言,孟青宁哭笑不得道:“你从哪里看出我们天造地设了?我跟他就是泛泛之交,你想什么呢。”
莺儿还要说,却被孟青宁塞了一嘴的橘瓣,酸的只剩咧嘴的份儿了。
且说白羽宁与寒山相会一场,被他撩拨的春潮荡漾,回到秋梨院也时常对着窗外的梨树发呆。回想起那天,寒山贴近她,口唇间散出的热气直钻耳朵眼,痒的她心肝直颤,一想到这里,她便会情难自抑,不由自主的想那人在做什么?有没有像她这般辗转反侧?
当时寒山告诉她,若相思无解,便尺素传情。小轩窗下,烛影摇红,一袭倩影在桌前提笔疾书,好像要把胸中思念尽数装进信笺。一首小词,一气呵成,白羽宁心中默念,又是一番情动,想到她现在的处境,竟落下泪来。
词如是道: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一首词,缱绻情深,任谁看了都会感动,庞飞拿到书信时,看得差点落了泪。唯独寒山无动于衷,突然问庞飞道:“寒渊回校尉营了吧?”
庞飞道:“三天前走的,听说临走之前,给孟姑娘送了一套文房四宝。”
“她收了?”
庞飞摇头道:“未曾,孟姑娘嫌他送的贵重,不愿收,但......”
寒山追问:“怎么?”
“孟姑娘答应二公子可随时找她吃喝。”
寒山沉默,良久轻吐一口气,吩咐道:“给我研磨。”
庞飞不知他要干什么,哼哧哼哧研好墨,却见寒山把白羽宁的情诗重新誊抄了一份。娟秀小楷,落于纸上,很难想象这是出自男子之手,结尾后还特别加上了一个“宁”字,再看信封,写的竟是寒渊的名字。
这......庞飞脸上表情丰富,公子这是打算成全二公子和白羽宁?
寒山把信封用火漆封好,对庞飞道:“你明日找一稳妥人,把信送进校尉营,下去吧。”
庞飞明白公子与那白羽宁就是逢场作戏,把信塞进怀中,退去了。
此刻夜已深,得过楼二楼观景台上却没有亮灯,一人深深的看着芷汀斋的方向,良久才回到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