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围绕着一大盆篝火席地而坐，欢畅的庆祝胜利者的归来。

“为平安归来的勇士们干杯！为乌林干杯！”众人高举盛满酒的杯子，齐声欢呼。

战后的男人们不复战场上的勇猛，妻子和儿女依偎在他们身旁，火光映膛，讲述着自己身上的伤疤。

伤疤在贯胸国并不是耻辱，而是胜利的荣耀，从战场上平安归来的象征，也是强壮的证明。儿女们仰慕自己的父母，在周围蹦蹦跳跳，扬言长大之后也要像父辈一样同无肠国作战。

“唉！”蹲在窑洞下，远离人群的伏羲自知没什么资格加入他们，因此只是蹲在鲜为人看到的黑暗中，津津有味的啃着一条羊腿。

“怎么了，不开心吗？”

说着，黄岑的丈夫，也就是白天统领族人同敌国作战的乌林走近，在陪伴儿女妻子的时候，他眼尖的发现黑暗中蹲着一个矮小的人。

“不，很开心啊。”伏羲一边学其他人哈哈大笑，一边把杂乱的想法抛之脑后，专注于食物上。

听到他勉强说出的话后，男人没有向普通人一样走开，而是蹲在了伏羲的身旁，陷入了沉默。

忽然间，男人发现这样子也挺不错的。蹲在鲜为人知的黑暗中，目视着熟悉的朋友和亲人围绕在篝火前嬉闹和祈祷，这让他心中有了少许宽慰。

“其实……我不喜欢打仗。”男人说道。

也许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是把身边的孩童当作倾诉的对象。至少，男人看起来是很认真的在说话。

明明体格比部落里绝大多数人都要出众，作战也比任何人都要勇猛，身上的伤痕最少，杀敌最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要是让族人听到的话，想来很对他感到生气吧。

……伏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歪着头看向男人。但男人没有半分察觉的注视着燃烧的火焰，不禁一阵出神。“贯胸国和无肠国是宿敌，我们已经打了好几百年的仗了。我的父辈、祖辈都是勇猛精悍的人，就算是凶兽遇上他们，也只会被打的逃之夭夭，但他们都在同无肠国的作战中死去了。”

“你们为什么打仗？”伏羲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男人摇了摇头，犹如一头沉默的老牛坐在伏羲的身边。“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打仗。只知道在我们没出生的年代里，祖先们就开始拿起武器和无肠国战斗了，身为后代的我们，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战斗，但是既然祖先们战斗了，并且有很多人死在了他们手里，我们就应该背负起前人的仇恨，把他们彻底击溃。”

说出这话时，男人的语气明显带着强烈的不确定和些许迷茫，没有半点憎恶。只是因为要报仇，所以战斗。但仇恨对于人们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

“也许，他们中也有许多和你们一样的想法。”伏羲提出了这个不确定的事情。“你们有没有想过就此和解，共同生活？”

“绝无可能。”男人这次又十分干脆的回答。

因为害怕会激怒男人，伏羲不禁转移了话题，“南荒生活环境这么恶劣，食物和水源都十分匮乏的情况下，你们到底是如何生存这么多年的？”

对于这一点，男人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天神赐予我们食物和水，我们才得以在此建立家园。因此我们始终坚信神在眷顾着部落，即使如今已经没有神谕降下，我们依旧相信是神允许我们，保佑我们，所以我们才能在这片蛮荒之地生活。贯胸国之外的部落都是侵略者，是没有得到神许可就在此生活的人，所以我们必须将他们驱逐出去。”

说到这里，男人颇为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是族中世代相传的话，所以我们就一直遵守它。”

神谕、生存、战争、仇恨……正是这些东西一直牵绕着男人，让他迷茫，看不到终点。

男人并不是第一个产生这样的想法的人，在此之前，也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伏羲颇为无力的说道。

“说的也是。毕竟你只是一个向我求救的孩子，要离开南荒的话，等击退无肠国之后，我可以送你一程。”

“多、多谢。”伏羲语气中带着歉然。

之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方才还和族人狂欢的男人，此刻的心从未有过的宁静，狂欢之后还剩下什么？些许梦幻和恍然罢了。

拨开乌云的弦月驱逐了黑暗，稍微有些不适应，很快，两人看向头顶的月亮。

在犹如沸腾的锅炉一样的庆典，暗无边际的星空是如此清净，以至于让人不禁沉迷于其中。

“我会离开南荒。”伏羲说出了毫无意义的话。但看着月亮的他，眼神坚定无比。

男人点点头，“离开这是非之地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但是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伏羲转过头，不含一丝杂质的清澈眼神让人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我可以帮助你们除掉无肠国，这是对你的报答。”

“除掉无肠国？”男人满含疑惑的看着少年，刚想说“就凭你”之类轻蔑的话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的眼睛，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这种话。

“……还是算了吧。”盯着伏羲看了许久的男人，泄气般的吐出这样的话语。

“为什么？”伏羲感到意外的说道。

“也许你真有帮助我们打败无肠国的办法，毕竟你这样一个孩子却从遥远的华阳走到了南荒，说出来都不会让人相信，也许你真的有不为人知的本事。”男人低沉的声音中夹着落寞。

“——但这是我们两国之间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和曾经有过和我相同想法的人一样，把杀戮和破坏抛却在脑后，在心里藏下一个小小的愿望。然后拿起武器，肩负数百年以来，我等部族的仇恨，不断地同无肠国作战，直到哪一天站不起来为止。”

“为什么！”伏羲站起身质问道。

男人笑了笑，留给少年的只有一个简单而笨拙的回答。

“因为，并不是人人都喜欢杀戮啊！”

不能理解男人选择的少年站在黑暗中，男人站起身，目送他那强壮的身躯摇摇晃晃的加入了族人的狂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