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李嬷嬷刚刚出门，便看见大丫鬟碧竹站在二门外，披头盖脸的在骂着看门的两个婆子，婆子虽然愤愤，但奈于碧竹是轻舟的贴身丫鬟，自己只是干粗活的下人，只好低头忍着。

哪知碧竹见婆子不回嘴，以为她们怕了，但仍旧没有放自己进去的意思，不由得十分羞恼，愈发没有章法的叉腰大骂，越骂越起劲，越骂越难听。

碧竹似乎是骂累了，便指着其中一个婆子的鼻子横眉竖眼的质问道。“我家小姐进去了，我为什么不能进！”

只听一声略有苍老的断喝：“住口！”

众人皆是一愣，碧竹也没想到有人会回嘴，便不满的看向出声之人。

只见李嬷嬷不急不慢的走到二门前，对正要还口的碧竹继续道：

“你家小姐，那是我们夫人的大姐儿，大小姐是主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过了几天好日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李嬷嬷本想说她狗仗人势的，但是想想会牵涉到大小姐，虽然她一向不喜大小姐对夫人的怠慢，但是终究是夫人的亲骨肉，况且如今大小姐已有悔改之意，断不能像对待春晖院里那位一样。

碧竹看清来人，当下也缓过神来，轻慢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李嬷嬷，怎么今日有闲心来训斥我，不用去照顾你那瘸腿的儿子了？”

碧竹这一番话真是骂人揭短的典范，李嬷嬷是王氏的乳母，丈夫是王府外院的管事，夫妻生有一子，也随着老爹在外院当差。王氏嫁到沈家时，一家子就随着一同配嫁过来，料理王氏的产业。李嬷嬷的儿子赵大虎是个极其能干的，里里外外料理的井井有条，王氏俨然有将其提拔成大管事的意思。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大虎在外出办事时遭遇山贼埋伏，从马上跌落，性命最后保住了，但是却瘸了一条腿。大户人家的管事还是要看些脸面的，像他这样的，只能整日在家里喝酒买醉，醉了就摔摔打打，怨天尤人。妻子见他这副样子，也劝过他为了一双儿女也要振作，但是他是独子，父母都是主子面签顶事的，从小也算是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种苦，哪领听得进去，只想每日瘫在床上，一应事宜皆有老母妻子伺候。

这件事成了李嬷嬷的心病，碧竹伶牙俐齿，一上来就提起她的伤心事，李嬷嬷一直时间被她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碧竹见她不说话，气势愈发盛了：“不就是一条狗吗？你们病怏怏的主子都没发话，你倒耀武扬威起来了！给我让开，我要进去！今天谁要是拦我，姑娘我保管让你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碧竹说到此也气红了脸，自己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忤逆，她伸手欲拨开拦着的两个婆子，就要往里闯。

众人听她嘴里不干不净的，还带上了王氏，不禁怒气冲冲，王氏虽没有掌握府中大权，但是这么多年来通情达理，宽仁待下，众人有什么难处，她也会毫不吝啬的施舍钱财。一些会看人眼色的小人耐不住梧桐院的寂寞，想方设法的走了，如今剩下的这些人，要么是自小服侍在王氏身边的老人儿，要么是这么多年来受过王氏恩惠的心甘情愿留下的。

“闹什么？！”众人都被这一声怒斥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争吵。李嬷嬷是王氏的陪嫁嬷嬷，梧桐院的众人一直都很尊重她，见是她动了气，便都恭敬的垂下手，低着头，不敢出声。

碧竹被她的气势着实是唬了一跳，明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叫到：

“你这老货乱叫什么？不过是病秧子主子身边的奴才，真以为自己是半个主子......”

“啪！”

她话还没说完，左脸上就火辣辣的疼起来。谁知李嬷嬷的右手还没放下，左手又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碧竹被这两巴掌打的东倒西歪，两颊立刻如火烧一般，她简直不敢相信，平时在府中混的连下人都不如的王氏，身边居然还有一个硬茬儿。

等她反应过来，听雨轩的众人早就把她架起来，以免她还手伤了李嬷嬷。碧竹挣脱不得，便扯着嗓子喊到：

“反了反了，你们居然仗着人多欺负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小姐的大丫鬟！”

她一边使劲往院里挣扎，一边哭嚷到：

“大小姐您快出来看看啊！有人欺负您的丫鬟，大小姐可要为我做主啊！”

“你们还等什么，就眼睁睁看着她在这儿撒泼？把嘴给我堵上！”

这时也不知哪里跑来一个手脚利索的婆子，将不知有多旧没有洗的袜子随手卷了卷，一股脑儿的塞进了还在拼命挣扎躲避的碧竹的嘴里。

一股浓烈的恶臭直冲到天灵盖，碧竹立刻就要呕吐出来，可谁知这婆子的袜子满满的塞了一嘴，想吐都吐不出来。

碧竹又是恶心难受又是羞愤交加，身为大丫鬟的她何曾收到过这样的虐待，还没呜呜两声，便急火攻心，两眼一翻，直接就呕了，酸水浸湿了袜子，还顺着鼻子滴滴答答的流出来。

众人纷纷捂着鼻子撤开，抓着碧竹的几个婆子也嫌恶的扭开头，又不能撒开了手，任凭这个平时狗仗人势的丫鬟一发不可收拾的继续干呕。

李嬷嬷看着有些瘫软的碧竹，又看了看毫无反应的王氏的屋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往里屋走去。走了两步还不忘吩咐：

“都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干自己的活儿？！”

众人听得吩咐，便自觉地忽视了地上那位，纷纷离开了，有几个往日遭受过碧竹欺辱的，还偷偷踹上了几脚，以泄心头之恨。

李嬷嬷走到门口，便有小丫头要去掀帘子，手还没碰到帘子厚重的门帘就被从里边掀开了，轻舟仪态端庄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李嬷嬷忙避到一旁，她明白大小姐是怎样的脾气，太太屋里的东西不知道被她砸了多少次，沈轻舟似乎从来没有把王氏当成过母亲，看向王氏的眼神里，不是厌恶就是嫌弃。

她曾经掀翻过王氏正在用膳的桌子，砸碎过无数王氏喜爱的瓷器，在王氏面前将王氏带过来的仆人鞭笞的血肉模糊，甚至当着沈家女眷以及宾客的面羞辱王氏上不得台面。

王氏为了她，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在无数寂静的夜里，偷偷的蒙着被子不住的抽泣，对于王氏而言，丈夫的变心她能淡然处之，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年少时候的情谊，早已经在君恩如流水的岁月里，匆匆不回头了。

可是对于亲生女儿如仇人的目光，却让她极度崩溃，那是她的女儿，为何，为何要认贼做亲啊？自己的儿子虽然冷淡，但是也时常过来看望自己，两人还有着最基本的母子之情，但是这个女儿，自己用尽力气宠爱的女儿，居然想与她断绝关系，转而去做他人的骨肉，怎能不让她肝肠寸断啊？

可如今，就在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清晨，大小姐居然能够想通悔过了？李嬷嬷心里存了深深的疑虑，这会不会是柳姨娘使得诡计？但是她却管不了太多，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王氏，毕竟，亲生儿子已经成为了废人，守护王氏已经成了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