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久保康贵他提出那份诡异的婚约时,新九郎便一直等着这一刻,只不过,没预料到真正见面的是对方的儿子而已。
青年久保谦太,暗道对方果然是聪慧之人,施施然活动了下手脚,说道:
“哎,父亲珍视脸面,自己不亲自出马,却把儿子推入了险境。”
他说完又解开手中缠绕的黑布,一柄约二尺五寸的打刀暴露出来。
久保谦太提着刀,作出了个略不标准的起手式,刀尖遥对新九郎喊叫:
“没看错的话,你手里也是刀吧,刚去町街购得的?我也不仗着人多,一对一如何。”
边说完,他便下令其余四人退后。
久保谦太身后的四人相互对视了一阵,方才齐齐后退了十余步。
新九郎审视一番久保谦太的起手式,晃了晃头:
“我不打,久保家要什么?说不定我会给。”
“组头职位,”久保谦太直接出声,似乎想欣赏一下对方的反应,“你们家世代相传的组头身份哦,如何?也给?”
日本此时,村中庄园的职务中,以名主为最高,主管全村村政,名主之下一般也设置了几个组头(组长),组头的职责是辅助名主管理村政。
然而,组头和名主之间,虽有下上级之分,但名主是无法干涉组头的任选,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两者职位皆是世袭传承,此前新九郎的组头身份便算是死去父亲传下的财产。
也因此,组头的存在,自然常被那些有野心的名主们,视为自己权力的流失,极度憎恶。大藏村的久保康贵,便一直希望自己在世时,久保家在担任名主职位外,也能添一个组头职位世袭。
在新九郎的父亲病危之际,他便敏锐注意到这个难逢的机遇,对方家族日渐衰微,竟只需搞定唯一的独子新九郎,便可以将其组头职位掠夺过来。
但是,因久保康贵必须顾忌村中另外两个,亦拥有组头职位的家族,不愿激起他们的敌忾和反抗之意。
所以,久保康贵也便不能粗暴胁迫新九郎直接交出,只能谋划一番,才有后来婚约一事发生。
山道上,新九郎低下头,似乎认真思考了一番说:
“可以”
“开什么玩笑!”久保谦太脱口骂了出来,俨然不信新九郎,他认为对方故意麻痹自己,以作缓兵之法,“我再提醒你,那可是世袭职位啊,你也别想着耍偷袭的阴谋,快拔刀吧!”
久保谦太晃了下手中的打刀,刀光闪烁山间。
新九郎仍是摇了摇头:
“没戏弄你之意,我刀术不好,所以组头身份,我可以让出。”
久保谦太凝视新九郎片刻,终于确认对方是认真的,才一收刀杵在地上,盯着新九郎,吐了一句:
“懦夫”
新九郎也不恼火:
“那如何让出?”
“放心,父亲他都给我们备好了。”久保谦太恢复最初面无表情的样子,在衣裳里摸索着。
少顷,他从怀里取出张薄纸和黑色印泥,随手丢在地面上,又识趣后退至身后四人处。
新九郎见状,迈步上前,才发现骤然又是一份契书,只不过和屋拓哉早上那份内容不同。
契书上大致写着:新九郎主动请求久保康贵,愿将氏族传承的组头职位转让给久保家,以此作为代价,求娶久保家的久保白穗为妻,最后日期落款:文明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正是新九郎被久保康贵在田间叫住之日。
新九郎看完,便用拇指蘸印泥按在纸面上,抬起头示意久保谦太。
久保谦太等新九郎重新退回到原来位置,才上去拿起契书,仔细查看完毕,签名画押一应俱在其上,他的脸上却惊疑不定起来。
“这下,久保家应该也如愿了,我可以离开了?”
新九郎的声音顺着山风,递送到久保谦太耳边。
依旧沉默半晌后。
“可以”
于是,新九郎望了望山道,见到久保谦太仅斜了他一眼便再度低着头,其余四人亦没有动作。
新九郎低声自语了一句:
“今夜,还是去找间民宿压惊罢。”
说着他便转身,背对着久保谦太众人,朝城下町的方向,不疾不徐走去。
适时,天幕渐垂。
山道另一侧,久保谦太还在蹲着,手中抓着那份契书,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新九郎离去。
他身后的四人,刚才全程默默站立,一语不发,直至此时,其中一褐色袴服的男子匆匆上前,半跪在久保谦太身侧,低声道:
“少主!”
久保谦太转头怔怔望着袴服男子:
“为什么?明明都买了刀,不应该做好誓死捍卫尊严的觉悟了吗?”
“少主,恐怕此人,比先前想得还要聪慧,”袴服男子低着头,徐徐分析着,“无论是少主准备的两面夹击,还是在下之后计谋,让您故意模仿‘一骑讨’,用单挑的方式引他上钩,皆被他看破。”
久保谦太当然也明白了过来,心中颇有些乱,恨恨着说:
“早知道,还不如早上就下手!”
其实按照原定的谋划,今日清早,久保谦太等五人便已埋伏在山道上,但当时,见新九郎和屋拓哉两人走在一起,多出旁人在场,便无奈放弃袭击,只能另于对方归家落单时再次动手,然而,不料变数再起,对方手中又多出柄刀。
袴服男子也知自己少主乱语,沉思须臾,猛然出言:
“此人不能留!”
一语出来,彷佛风也肃杀起来,卷得山林沙沙作响。
“杀人?!”即使是久保谦太,亦被袴服男子吓了一跳,声调颤了些。
袴服男子盯着久保谦太的眼睛,缓慢点头。
“可……可父亲只是想个组头职位而已,”久保谦太迟疑一会,看着手中刀刃,“即便这刀,也是吓吓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