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掀开帐帘,边走边顺手拆下发带向眼睛蒙去。宁霜儿这段日子以来,昏迷了几日,原本身子就虚,此时正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又觉有人掀帘而入,明亮的光哗然而入,紧闭的眸中也登时亮了起来。宁霜儿微微睁开眼,只见光影之中,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单手扯掉发髻上的发带,披肩长发随之散开,又有缕缕发丝随着风曲折翻飞。随着帐帘落下,这人那张熟悉的朗目面容渐渐明晰,而他的眼已被自己遮住。宁霜儿再一看他手中的药箱,登时明白了缘故。
“四殿下莫不是要趁机占我这小女子的便宜?还做出这般掩耳盗铃的姿态来。”宁霜儿故意说道。
四殿下的脚步顿住,拿着药箱的手用了力气,修长的手指显出更加分明的骨节。宁霜儿以为止住了四殿下,就又逞强地坐起身来,满心的“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到底因为创伤微微“咝”了一声。四殿下蒙了眼睛,耳力便格外清朗,这声音直直撞入他的耳中,便又举步向前走。
“好的,谢谢四殿下体恤,药箱就放在这里好了。”仿佛她刚刚跟四殿下沟通好,四殿下再次举步向前就是为了将药箱放过来一般。
“你在溪柳镇林中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四殿下放下药箱,既不离开,也不撤去眼罩。
“貌似四殿下与我还未能如此坦诚。”宁霜儿白了四殿下一眼说道,反正他也看不见。
“我见了你的师父,竟是从前的一位故人。”四殿下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比照之前和缓了不少,宁霜儿毫不珍惜地觉得他大概是想表现出一些君子怜香惜玉的翩翩风度而已。但这句话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一位故人?怎样的故人?”
“有救命之恩的恩人,不过皇陵之中我手下留情,又在山湖之中救了他的徒儿。”
“这么说也就两不相欠喽,甚至我们倒还欠了您一些,如今又劳烦您送药,更是一份恩情,至此万万不敢再承接殿下丝毫恩典,否则叫霜儿于心何安。”宁霜儿言语间与四殿下保持着距离,望着他说道。
“若我不至,司马易可会亲自下湖救你?”
那日的情景破碎的瓷器一般,在宁霜儿的脑中渐渐聚合,带来滞涩的头痛。宁霜儿的手抚上额头,那日师父在她突破关隘后抚平她心绪经脉的琴音再次清泠泠回响,此时却被滞涩头痛有意阻至消靡。
“自然会。”
“可想有朝一日敌得过你的师父?”四殿下俯下身来,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宁霜儿想移开,却发现自己若动,只会让他的手箍得紧些,现在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便颇不情愿地暂时识得时务。
“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怂恿他的徒弟与师父敌对?”
“难道单从武艺切磋而言,为人师者不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若做不到这一点,说不定哪一日便真丢了性命。”四殿下说至此处,感觉到宁霜儿的身体松顿下来,掀开了她的衣襟。
这句话就像有魔力一般,吸了宁霜儿身体的力道,引走了思绪,待回过神来,肩上清凉,衣物已经被褪去,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下继续撕扯衣物,仿若他正在触碰的是一块易碎,尚未成型的陶瓷坯子。宁霜儿欲待发作,却在抬首间看到四殿下通红的耳畔。这样一个清清冷冷,处变不惊的人原来也在害羞,宁霜儿不禁哑然失笑,不想自己在此情此景之下竟还会有嘴角如此上扬的一幕。
“四殿下堂堂天潢贵胄难道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
“这可有你的性命重要?”四殿下依然是和缓的语气,虽蒙着眼睛,却熟练地打开药箱,取出了药粉瓶子。宁霜儿本以为以天家子弟的傲慢,他会顺着她的话,说些诸如“天潢贵胄为你区区小女子敷药疗伤,难道不是你诺大荣幸”之类的话来。宁霜儿慢慢卧在床上,望着他用轻柔的动作为她敷药,又慢慢系上绷带。当他俯下身子,在他的衣襟之内,宁霜儿看到了她那不知所踪的荷包。前首辅父亲、德太妃,言语中欲与朝廷为敌的师父,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觉得血玉中的血色触目惊心,成了心中所赘,从在营帐中醒来,策马奔腾时,多希望这段时日来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身上的疼痛,失而复现的荷包都在告诉她,从来都没有梦,这一切从来都是无比明晰。
将宁霜儿安顿好之后,四殿下放下荷包,站起身来,“明日我会再来。”
宁霜儿见那荷包的结上标记未曾移动丝毫位置,“四殿下不好奇这其中之物?”
“莫不是块血玉?”四殿下若早知其中之物。
宁霜儿又看了看那荷包上的结,“你怎知道,你……”
“我并未打开来看。只是你道那日从皇陵中逃脱而出的宫女都如你这般幸运?”
宁霜儿的心中一紧,有种什么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
“她们跑出没多远,便已尽数被杀了,身上所带走皇陵之物被悉数带回,悄悄放回了皇陵之中,却少了先皇那块“月”字血玉。传闻当年德太妃之玉有四块,你这荷包中可是装有其中两块?亦或只有其中一块,我便不得而知。”
宁霜儿的手紧紧攫住床褥,微微颤抖,泪水从眼中滑落,流过半张面颊,洇在靠向被褥的眼角之下,“你为何不肯放过她们?”
四殿下未摘下眼罩,未能看到宁霜儿的表情,“你以为是我?你与我不过都是莫名旋涡之中的一颗身不由己的石子,无关身份尊卑。”四殿下说罢,便要向帐外走去。
“既你猜到其中有先皇陵寝之中的血玉,为何还要还给我?”
“因为我与你相同,都需明了一些事情。”
“哎,怎么样,顺利吗?”四殿下出了宁霜儿营帐之时,徐公子正等在外面。
“你为何不尽早钻研税银一案,要去管这些鸡零狗碎之事?”四殿下懒怠搭他这番话。
“这关于殿下声誉,我怎能不管,你知道吗,刚刚两名小兵从这里路过,看到了殿下您拿着药箱进了宁霜儿的营帐,窃窃私语道‘莫非我们的四殿下大将军有断袖之癖?’”徐公子凑近四殿下的耳边小心翼翼地说。
四殿下懒理这些风言风语,甩袖继续走。
“嗐,要说四殿下有断袖之癖,对象也不能是那刚认识没多久,不解风情的宁霜儿啊。怎么也该是风流倜傥的徐公子不是?四殿下,虽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此苦肉计恐早已让人心中有备,可让宁霜儿遭此一遭也并非全无用处。万一那些阿塔族蛮夷之人真就没料到这苦肉计,那许可沾些便宜也说不定。我们军中之人中若有细作,见四殿下亲去上药,如此之态度,若是心中有鬼,料到这一层,有所动作,也是比他们久久暗藏深处要好些。毕竟此前前来督战的京营提督都未能有所发现,若当真存在细作,可真是祸根深埋。”徐公子道。
“此前稷城士兵腹泻一事还是悬案,确需留意,但却勿要妄加揣测利用宁霜儿。顺其自然更可水到渠成,真相自出。”四殿下道。
“好,好,是在下唐突了。”徐公子躬身致歉,望着四殿下进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