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回想起那天在柏花花家发生的事，至今觉得心有余悸，不得不佩服队长的沉着冷静，脑子飞快。

那天，杨陌刚刚坐下，还没正式表演拘谨，柏花花端着一杯水放到他面前，就盯着他的脸问：“你……是那天送错外卖的小哥吧？”

监控那头的小朱一愣，瞬间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看不到队长的表情，心里想象着杨陌大概也慌了神，没想到这么快暴露，队长会不会因此陷入敌人手里，这个柏花花看起来疑点太多了，会不会从此他就再也见不到队长了？队长要是成为俘虏，他该怎么跟领导交代……

不过监控那头很快传来杨陌冷静的声音，还不忘装着一个“被打断了腿的农民工老杨的儿子”的拘谨：“可不是，我爹腿断了，又没有拿到钱，现在躺在家里只能等我养，我从小也没念过什么书，听说城里找工作都要看学历的。不过送外卖倒真是个好生计……”

小朱已经脑补到自己队长宁死不屈浑身是血让他给自己家里的女朋友带话的悲壮样子，眼泪已经快涌出眼眶，如此这般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他绝不能让队长的牺牲无人知晓——忽然被队长这番有理有据有逻辑的话折服了。

农民工的儿子进城送外卖，这理由，滴水不漏啊。

小朱在这头佩服不已，那头柏花花一脸莫名——我只不过认出了你，随口问一句。是就是呗，解释那么多干吗，我管你是怎么找到的工作，你怎么找到的工作关我毛事。

“那还真的挺不容易的哈。”柏花花打断了杨陌的解释，皮笑肉不笑地说：“但是恕我直言，这事不是我一个实习记者管得了的，您还是去找警察和法院吧。”

眼看她要送客，杨陌决定豁出去，眼睛红红的，卑微地看着柏花花，两手抠着玻璃水杯，喃喃道：“警察说在调查中，但除此之外也无法给我更多的帮助了，法院……上法院得要钱啊，我现在真的身无分文了，我只能来求您了。”

杨陌的眼睛很好看，睫毛长长的，又浓又密，眼窝很深，上目线仿佛纹了天然眼线，双眼皮的弧度像尺子比过一样恰到好处，眼尾微微上挑，红了眼眶的这双眼睛像只受了欺负的小鹿，柏花花不由咽了口口水。要不是他的扮相太过土气，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大概真的会沦陷。

“但是……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大家不都说记者什么都能管吗？要不您帮忙报道一下。”

柏花花看着眼前的男生，久违地生出了同情这种心理，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走向了身后的床铺。

杨陌觉得应该是成功了，但不知道柏花花去干什么，只见她拿起书包……里的钱包。然后抽出来两张红色钞票。

“这是我仅有的二百块钱现金了，你拿去吧。”柏花花将钱强硬地塞到杨陌手里，打开了门：“抱歉，我只能做这些了，别的忙我实在帮不上，你拿着这钱去给你爹买点好吃的吧。”

言尽于此，杨陌再也找不出什么新的说辞了。攥着手里这二百元钱，有些好笑，这时候拿也不是，不拿更不是，纠结了不过几秒，只好苦笑着谢过柏花花，离开了房间。

刚一进门，小朱就如释重负地将杨陌迎进来。杨陌不明所以，问小朱出了什么事。

小朱吭哧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说：“队长，我觉得我们需要交代一下自己的身后事，万一出了事，咱们也好跟家里人有个交代。嫂子的电话您给我留一个吧……”

“想什么呢你？”杨陌打断他苦大仇深的请求。听这一番话，不用问他也能猜到小朱同志想到哪去了，刚刚执行任务的新人，大多都是这样战战兢兢，脑补过度，好笑的是自己刚刚被柏花花当成叫花子打发了，这边又被当作差点牺牲的革命英雄，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女朋友。”

“那……”

“你也不用担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小朱本来还想说那留个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也行啊，虽然他们这行都跟家里几乎断绝联系，但是好歹这世上也是有个念想的，然而杨陌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柏花花这条路眼瞅着是行不通了，他们打算先回局里汇报一下工作，再做打算。

就在杨陌正为“如果领导这次要批捕柏花花也实在找不到理由阻止”而伤脑筋时，柏花花那边忽然出了个大状况。

常年宅在家里的柏花花竟然因为打人进了派出所。

幸好领导还没有发话，杨陌赶紧来到派出所打听情况。因为级别身份的关系，杨陌进出这些基层的机关非常顺利，在审讯室的玻璃镜子后面，杨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柏花花坐在审讯室里，一改平日里没精打采的慵懒状态，整个人像头炸毛的狮子，极度愤怒：“我说，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打人渣有错吗？那个人渣还好意思报警！橘子尸骨未寒，他就敢找别的女人，说不定还是在橘子怀孕的时候就出轨了！”

原来，她不是孤家寡人，原来，她有个好朋友叫橘子，而这个橘子死了，而她打的人是橘子的老公。

杨陌嘴角泛起笑意：真难得见到这位凡事都事不关己的“记者”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好像终于等到了那天破坏他们任务的那个站在车顶上的柏花花，他竟然有一点兴奋，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个热血的、热情的女人。

柏花花的伤人行为并不恶劣，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对打，男生还还手了，处理案子的是女警，也对那个男人的行为感到不耻，并出于对女同胞的同情，并没有过多责问，教育了几句就放柏花花回去了。

杨陌一直在派出所关注着这件事情，柏花花离开后，他让小朱去跟着，自己去找民警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查到了柏花花打的是一个叫肖霄的26岁男子。

正要给局里发消息调查一下肖霄，小朱的电话打了进来：“队长，柏花花没有回家，她又去找那个打架的男人了，那个男的跟他女朋友在一起，看起来柏花花要吃亏。我们怎么办？”

杨陌忽然一阵紧张，说：“你先按兵不动，我去。”

如果柏花花的记忆力好到连之前一面之缘的送外卖的自己都能记住，那么那天后来跑出来解围的小朱必然也被她记住了，自己再出现可以有一个“被打断腿的农民工老杨的儿子”的身份，而小朱如果也再次出现，就太过巧合了。

赶到小朱说的位置，肖霄的女朋友已经走了，杨陌老远就看见柏花花张牙舞爪地跟一个男人在争执。

那是一个公园的后门，因为天色已晚，周围的人并不多，小朱躲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悄悄跟杨陌打着手势。

“人渣你敢跑！”柏花花大呼小叫：“你跟那女人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橘子怀孕的时候吧？否则怎么可能橘子才走了这么几天你们就急不可耐地要搬到一起了？这个时节也不是发情期吧？”

这话说的有点毒，肖霄急了，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男人扬起拳头就朝柏花花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