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鬼灯侍(1 / 1)三枪白马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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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镰仓,没有往日那样喧闹。

小田原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全凭双足支撑着全身的重力,脚趾头有些发麻。他挺直上身,变成“跽坐”,顺便看了眼楼下。

一排排身穿黑漆铠的“足轻”占据着街道,他们手里握着镌绣漂亮花纹的长刀,雨水打湿了斗笠,使得帽檐翻卷起来。担着货担的町民看到,远远的避开了。今天的府兵不像平时那样胡闹,显得十分安静,未免透着几分诡异。

小田原看了看身前的毛笔和纸牒,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双手搭在大腿上,长吸了一口气。

“抱歉,小田原君,让您久等了。”

屏风打开了半扇,一个身形瘦长的女子从中钻了出来,衣服下摆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她向小田原鞠了一躬,用一双苍白的手,拾起榻上的茶壶,为他斟茶。

“哪里,公侯大人召见我这样流浪无依的伶人,小田原便是在门前长跪不起,也不能······”

说到这里,小田原突然语塞,嘴边挤满好多词语,但不知用哪一个,脸一下红了。

“看来小田原君让心中恒河沙数的词语难住了,”女子轻笑了一声,“有时博学多识也是一种苦恼啊。”

女子将一碗茶捧到小田原的面前。

“实在抱歉,让小姐见笑。”小田原尴尬地接过茶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虽然那里没有汗渍,但他总感觉凉凉的。

“妾身知道先生不常说此类奉承话,悠游自在,颇有李太白的风范。”

“岂敢,小姐真是过誉了。”小田原喝了一口,忙放下茶碗答话。

女人直视着他的双眼,小田原马上低下头,显出谦恭有礼的样子。

眼前的壶子小姐长着一副细长的眉眼,苍白的脸色像是街市上贩卖的狐狸面具。怪不得市井上传闻,她常常在夜间出没,挖出鲜活的心脏,供奉给公侯。又因为关于公侯的那些可怕传说,小民私下给她起了一个“鬼灯侍”的称号。

但见到她轻柔的姿仪和气度,小田原暗想,供奉活心云云,应该是无稽之谈了。这位壶子小姐,就算不是名门之后,想必也是朝官家养的侍女。

壶子举起袖子,遮住嘴唇,施了一礼。

“黄昏之时,匆匆叫先生前来,还请见谅。”

“公侯之命,必是紧要之事。”小田原低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还请小姐示下。”

壶子点点头,但没有言语。拿出火折,点亮桌上的油灯,然后起身将木窗合上。

小田原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生出几分疑惑。

“先生几日前,是否收到公侯的文书?”

壶子扶着窗棂,看着小田原。

“是。公侯大人在信中吩咐小人,为公侯编写自传。”

壶子点点头,起身,关上身后的屏风。缓缓坐下,说:

“公侯之意,应是当面向先生口述,然而其中有诸多不便,所以吩咐妾身代为转述,还请先生见谅。”

“公侯考虑,甚为妥当。”

小田原说道。

当今之世,将军公卿,多有编写自传之爱好,但公家大臣身份高贵,陈年旧事,亦不便当面向传记文士提及,安排家臣转述,也是一种通常的做法。小田原薄有才名,曾为斋藤家的家主,太宰帅斋藤义龙立传,有《叶间集》流传于世。在镰仓这样偏僻的町,也算一名流落才子,估计也是因此被公侯看中。

“只是小人有一事不明。公侯大人青春年少,何以如此匆忙···编写自传?”

小田原的问题刚出口,便觉不妥,忙改口道:“但想必大人有自己的考虑,恕小人多嘴!”

壶子举起袖子,微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把紫玉镶封的折扇,在手中打开,黄昏的光线为纸面抹上一层淡粉色墨痕。

“先生所问极是。妾身曾听公侯赋诗:‘飘零生乱世,无我亦何如’。公侯大人戎马数年,想必深觉尘世之恍惚,荣华之虚妄,所以心有所感吧。这种悲哀无力的心境,先生应能了悟。”

小田原忙道:“正是!大人在尘世的荣功事迹,不可与小人这等碌碌之辈并论。以公侯迄今之所为,著书立卷,已绰绰有余。”

壶子轻捻纸扇,笑道:“大人说了,先生立传,高风亮节,秉笔直书,大人最为看重。”

小田原一愣,不知这是反话还是夸赞,又或者是某种警告,于是含糊道:“《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小人亦心向往之。”

小田原“秉笔直书”的名声确实不假。他平素虽为人谦卑,不敢得罪官家,但却有几分傲才,一听到好故事,下笔成言,便有一股自信,褒贬隐现,自成分寸,不受当时心境影响。事后再看,也难以增删一字,只好硬着头皮交上。好在目前为止,命他立传的大人还没有因此过多苛责,即便有不悦之处,也是让家臣略加改动,仍以小田原之名传世。久而久之,“小田原立传”便成了清正无隐的代名词。

壶子收起折扇,正色道:“先生想必知道,将军的车驾明早将要到达镰仓,届时公侯出迎,我等下人亦难作陪先生。所以公侯的意思是,午夜之前,完成此传。”

“午夜之前?”小田原一惊,现在已是黄昏,午夜之前,不过三个时辰,时间不可谓不紧促。

但小田原身为“镰仓之才”,文章诗赋,倚马可待,也不十分担忧。

他铺开纸张,润墨悬腕,身体前倾,一副武士出征的姿态,说道:“那么,就请小姐开始讲述吧。”

壶子双手交叠,放在膝前,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灯光下更显苍白。她模糊的身影映在屏风上,让小田原忽然想起她“鬼灯侍”的名号,不由的心底一怵,忙低下脑袋。

壶子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大人自称出身贫微,有名无姓,所以先生在开篇之时,请以‘鬼塬’相称,这是唯一属于大人自己的名号。”

“是。”

壶子沉默了片刻。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小田原抬起头,略一愣神,明白过来,回道:“今天是六月四日,小姐。”

“哦。”烛光下的壶子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指着纸页说:“写下来吧。”

“是,小姐。”

小田原在纸上写上“甲申五年,六月四日”。

“还有一个字,雨。”

“什么雨?”

小田原有些茫然。

壶子看了一眼窗外,淡淡地说:

“空气中有一股湿润的味道呢,先生,你没有闻到吗?”

小田原挠挠耳朵,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从来不会在意。但是何必违拗壶子小姐的意愿呢?于是他在纸上写下“雨”。

“甲申五年,六月四日,雨。”

他把这句话读了两遍,忽然想起壶子小姐的名讳,于是又加上几个字。

“辋川壶子口述”

小田原抖了抖纸张,把四角铺平,抬起头,看着壶子。

她苍白的脸有些潮红,透着一股莫名的愉悦。

风瑟缩地吹动着窗户上破损的一个纸洞,发出咻咻的啸音,像狐狸的鸣叫。小田原的耳翼动了动,他害怕狐狸,还有野原上的鬼火什么的。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壶子小姐开始了她的讲述。

“鬼塬那个时候还没有自己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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