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陌跪在冰寒的雪面之上,疯了一般手指痛苦地抠着地板,指缝里全是血。
而被护在他下方的女孩,不动,也不再会笑了。
或许摩陌是刚刚回来的,身边的车代表着他可能刚刚从哪座镇子赶回,所以才成了漏网之鱼,不过这不重要,看他这对风雪毫不作防护的姿态,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苏明安看了一会,就要转身离开。
按理来说,青晴死了,支线任务失败不会影响完美通关进度。这个任务看起来无关紧要,既然这里已经不安全,他就没必要在此久留。
今天已经是第九天夜晚,看着时辰也快过夜,第十天非常关键,他必须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听到后面传来动静颇大的脚步声,是雪地的摩擦声,而后,他听见男人沙哑的吼声: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他未转身,便伸出手,轻松架住了摩陌敲过来的木棍。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镇子根本不会”
苏明安转过头,微微用力,便夺过了他的木棍抛在地上。
摩陌说的没错,许安娜确实是为了寻他而来,如果他不在这里,这座小镇确实不会出事。
“是,是因为我,但是”苏明安想说些什么,但说了一半就停了。
他不想再和一个没有价值的np交流些什么,摩陌又不是他的攻略对象。
“果然,果然”
摩陌眼睛通红地瞪着他,五官因为悲痛而扭曲,泪水纵横了这个男人饱经风霜的脸,将脸上的雪都混成一团。
像有无尽悲痛的情绪在体内肆虐,面对着苏明安平淡至极的眼神,他哽咽了一瞬,从唇缝溢出悲鸣。
“果然,你们贵族,都是一样的,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生命在你们眼里就是羽毛一样的东西,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们为了活着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愤怒骤然决堤。
他忽地一动,发出野兽般的嚎哭,整个人突然以一种极其疯狂的姿态扑上来,双手伸出,似乎想要猛地掐住苏明安的喉咙。
“晴晴,晴晴她死了啊”他的吼声撕心裂肺,像是从胸腔里喷出火来般:“晴晴死了!你还记得她吗,她明明是个多么好的孩子”
苏明安看着他伸过来的,指缝还带着血的手,手中长剑微微抬起。
“嘭!”
他闭上眼,眼皮外层猛地被溅上一点点温热,血腥味一瞬爆出,他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被洒上了一层鲜血。
他睁开眼。
面前疯狂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原形,雪地上有着一层微厚的血泥,溅落的血点如烟花般绽开,洒在自己身上。
他手中的剑还未举起。他也还未曾动手。
便有人抢先一步出手,以一种这么干脆残忍的手段杀了摩陌。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拿出布,将满是血迹的脸擦干净,转过身,看向刚刚传来能量波动的后方。
漫天风雪之中,一道白影静静立在雪毯之上,像与周边融为一体。
那双银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这边,带着一种恍若锁住时间的厚重。
“预言者死了?”圣启问着,语声平静。
“死了。”
“你杀的?”
“嗯。”
苏明安将染血的布丢在地面上,而后重新举起了剑。
“你还是不肯回去吗?”圣启问。
死了一个许安娜,在他眼中像是无关紧要,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依旧问着这个重复的问题。
“谁会愿意回去送死呢。”苏明安的语气理所应当:“你也看到了,实验的进度发展得很快,我现在可以保证让它成功。让我活着,远比让我去死好。”
他很少以绝对的剧情走向,去思考未来的行动。
习惯于游戏攻略的他,会善于考虑游戏本身的进程,以设计者的角度去考虑。
比如,他走上了这条远离正军广场的完美通关线路,到现在都还没有提示失败,那就意味着他仍有别的路可以走。如果没有被许安娜杀死,算一个游戏关键点的过去的话,那么从圣启这考虑,应该也有活路可走。
如果能够说服对方,或许就算这条路线的一个成功。
说到底,面前必然有一线生机,不可能让他去和战力天花板对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而后,他便看见面前这位一直面不改色的大陆统治者,闭上了眼,语气竟变得轻柔起来:
“如果可以。”圣启轻缓地说着,语声近乎于呢喃:“我也希望你可以活着。”
“那就放我离开。”苏明安说:“我的法阵在明天之内就可以完成,虽然只是初版,但已经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许多人的天赋,再继续研究下去改变那些被污染的魔兽,净化掉它们血脉里的恶意,也会非常简单你只要给我时间,我会改变整个大陆。”
“圣启。”他念着对方的名字,语气极度真诚:“相信我。我对你的大陆没有想法,也没有威胁,你只要给我一间实验室,让我活着我可以给你带来一切。”
他知道对方是个大陆野心家,神权统治者,早在大殿里第一次见面时,圣启就告诉他,要建造一个以人为神的国度,要用神权统治愚民。
钦望留下来的个人自述,也在告诉他,对方是一个想要抢夺实验结果来维系统治的家伙,以至于在实验刚刚要完成的时候,对方就急着要把他这个声明甚高的大陆圣师送上祭台。
他渐渐摸清楚了对方的心思,而他自己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往着一个醉心研究的学者方向去的。
他没有表现出全然的实力,没有表现出对权利的渴望,甚至连投怀送抱的许安娜都不屑一顾,在从革命军离开后,他也没有一丝要返回的意思,反而整个下午都在废寝忘食地研究自己的法阵,完全符合一个没有野心,只想活着的学者形象。
除了他曾经向圣启发起过的挑战一切,都应该很合对方的意才对。
他看着对方依然闭着眼,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风雪甚大,渐渐有些模糊他的视野。
他呼出一口气,已经快要感觉不到风雪的冷意。
因为他的身体,温度近乎于与外界一致。甚至,比风雪还冷。
满眼的白在他面前肆虐着,他看见圣启缓缓睁开了眼,眼神如刀锋般雪亮决绝。
“但是预言者死了。”圣启说。
语意不明。
苏明安没有听明白。
“许安娜很重要?”他问了一句。
他没有得到回应。
风雪夹杂在他的眼前,像是远行者隔岸对望,他看着那道白影,一点一点消散在了一片雪色之中。
“许安娜是筹码,是天平上的一端,她的重量消失了,那么便缺了一块。”圣启的声音飘在不远处:“钦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是天平上最重的筹码。”
苏明安和他谜语人对话。
“是。”圣启回应着。
苏明安笑了出来他好像大概明白,圣启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了。
像是一道惊雷突然将他劈醒了般,如果拨开迷雾,其实一切的答案都清晰可见。
风雪卷动于一片乌黑之中,尖锐的风声嘶吼般刮过。
苏明安望着远方黯淡的天光,冰凉的雪点在他的睫上落驻,他眨巴了下眼睛,眼前是一片雪融的水光。
“你现在已经明白了。那么我,再最后问你一次。”
圣启突然响在身边的语声,前所未有地轻柔,一字一句,都透着股惑人的意味:“如果说,一切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现在,你还愿意回去吗?”
“滚。”
苏明安很简单地回复着。
苏明安闭上眼,而后又睁开眼。
面前形态恐怖的药糊,散发着奇异的气味,小女孩伸着手,带着笑。
窗外,炊烟袅袅飘起,传来阵阵孩童的打闹声,推车压雪,木柴晃动。
天光斜落,如同轻纱散落,当墨一般压抑的黑夜退去后,迎接的便是一片白润润的光景。
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风雪不再。
苏明安下意识攥紧了手,但很快又松开,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还沉浸在夜晚那几乎吞没天地的风雪中。
“大姐姐,你醒啦。”
女孩的声音响起,玻璃质般清脆明亮。
苏明安身子微微颤了颤,他沉默地接过药糊,喝了下去,而后发现那个恐怖的中毒b居然没触发。
级的幸运,倒也没有那么拉胯。
在一碗味道难以言喻的热糊糊进了肚后,他的状态也被迅速调整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进程,都按照上一周目一般进行着,在摩陌和青晴出门,合上门时,他没有再去割血研究法阵,而是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被分配到的这个身份,绝对是地狱难度级别的。
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一点提示,就会突然死得莫名其妙,如果不能抓紧每一点头绪,完美通关根本就不可能。
他甚至怀疑,其他平行世界的玩家,哪怕是榜前玩家,难度应该也没有他这么大的。
他已经到了一种几乎无路可走的离谱地步了。
而那个存活几率,就更为离谱,无论前面做了多少努力,一点点累积了多少进度,只要不达到百分之一百,就随时可能一落到底,分分钟搞成0给他看。
“我是天平上最重的筹码。”
苏明安坐在床上,望着手中的匕首,望着匕首面上反着光的,他的眼神。
眼里血丝很明显,头也像针扎的一般疼,反复在阻止他细化的思考。
“许安娜也是筹码。”苏明安低声呢喃着:“她消失了,天平上就少了一块。”
他已经渐渐明白了。
圣启或许没有那么短视,只是为了大陆一时的统治要杀死他。
圣启似乎在用他们这些人的生命作为筹码,在第十天,想要做什么交易。
许安娜的生命是一个筹码,因为她死了,原本计划好的生命质量便少了一块。
而钦望可能便是一个最大的筹码,比许多人加起来还要多,所以圣启才那么执着着非要他回去不可。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为了第十天的那个交易,圣启要害死很多人,而其中的一个,最有用的,就是他。
但这样一来,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许安娜死了,便失去了价值。但钦望却是死了也依旧有价值。
不然圣启也不至于最后会直接对他下杀手。
尽管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但苏明安已经开始规划起这一周目的行动。
圣启应该原本不会发现这里,是许安娜造成的动静把他引过来的。
所以,他这一周目要做的,便是控制变量,阻止许安娜,再根据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慢慢推测出真相。
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面对这种情况,根本想不出什么极有先见的行动,比起其他能一命通关的人来说,他实在是太差劲了。不过好在他有能够一遍遍试错的机会。
他站起身,没有研究法阵。
如果不解决圣启这个定时炸弹,这个法阵没有任何意义。
他向着影那边传话,要他尽快联系上革命军,而后推开门。
面前是一排排乡村的平房,房子外面则堆着一圈干柴稻草,由于这地方太冷,连些动物的影子都没看见,只能看见雪地上两排长长的车辙,和人拉着车而留下的脚步深痕。
大人们似乎都出去了,镇子里只留着些小孩子,不过连稍大点的孩子也没看见,只剩那种连路都有些走不动的孩童在一起玩闹。
或许只要稍微有了些劳动能力的孩子,都会肩负起为家里分担压力的工作。
苏明安看着斜对角那菜栏外打闹的几个小孩子,而后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像个小雪人一样的青晴。
她似乎被孤立了,只是端着还没洗的药碗站在一旁,看着那玩闹着的小孩子。
苏明安随口问了她一句:“怎么了,很羡慕?”
“”青晴沉默了片刻。
“不羡慕。”她说着,手指捏着碗,指节青白:“反正他们今天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