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千晴满眼恐惧。
能在夜里出没的,除了那些异常怪物,就只有准备要处刑学员的医生。
而医生,前来她的房间,肯定是要杀死她
医生,医生是
她突然反应过来。
医生不是第一玩家吗。
她忽然有些没那么害怕。
因为对方实在太有名了,已经到了一种举世皆知的程度,她自然也不例外,多少知道一些对方的情况。
人们会对未知抱有恐惧。
当遇上一个自己熟知,而且可以交流的人时,她的心里其实没那么害怕。
总比被一些奇奇怪怪的异常生物硬生生逼疯好。
她想起了第一玩家在白天说的话,他要他们全员自尽。
许多人满腔怒火,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可她心里却明白,第一玩家说的没错。
他们应该真的很难撑到最后一天。
而且,如果在白天环节,没有第一玩家出手,他们这群人,早就死了。
亚麻那种女人看起来就不是个正常人,她可不会对他们这些人发善心。
最终他们迎来的,大概率只会是团灭结局,还是不是死就是疯的,非常凄惨的结局。
桥本千晴真的很不理解,那些在第一玩家前往五楼后,在原地嘟囔痛斥第一玩家的那些人。
要不是第一玩家,他们这些人早就死了。
不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只不过是第一玩家的一句话,一句劝说他们回归,保全自我的,一句实实在在的大实话,为什么那些人会恼怒成那样呢?
桥本千晴难以理解。
她是扶桑人,理应支持榜前的水岛川空小姐,理应保持“自己的立场”,不该偏向于与其对立的第一玩家。
但现在,她觉得,身为一个处在世界潮流中的个体,人类区间的差异,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分化导致人们对立。
她觉得,第一玩家根本没错。
或许他们这些人提前回去,也是在救自己。
她已经快要忍受不下去了。
如果第一玩家夜晚前来,是为了杀她,为了让她解脱,让她回归,让她从此不再听见这些诡异的声响的话,她反而还要感谢对方。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不打算反抗,就这么等待着对方前来。
但很意外的,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阵脚步声到达自己门边。
反倒是外面传来了越来越多的惨叫声,咒骂声,还有打斗声,隔着门板,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你竟然”
“不是规则每夜只能杀一个的吗,这个医生怎么”
“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杀了他!不要顾忌太多,凭什么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我们动手!”
“等等,打,打不过啊,谁打得过他啊”
“救命,救命别杀我”
她隔着一面门板,听见了许多杂乱的,这样的声音。
她从被子中抬起头来,轻手轻脚,缓缓下床,努力不在地板上发出声音。
“吱呀”
她吸了口气,小步小步移到门前,而后,深吸一大口气,手搭在门板上,缓缓地,缓缓地将门拉出一条小缝。
门轻轻拉开,泄露出一线光明。
之所以是光明,而不是走廊的黑暗。
是因为此时,走廊两旁的门,已经被完全拉开。
两旁室内的灯光泄到走廊之上,洒下了大片大片的暖光。
她贴着门缝,首先便看见了贴近自己门口的,倒下的一具尸体,险些被吓了一跳。
那具尸体是一名男玩家,此时倒在地面上。他的太阳穴被开了个黑洞,面色青白,四肢僵硬,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放缓呼吸,抬眼望去,看见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类似的尸体,不止一具。
它们从自己的门前,顺着大片的暖光,一直存在到走廊的另一端。
像铺就了一条尸体路。
血流成河。
她站在光明的这一头,看见那头不见底的黑暗。
消毒水和浓厚的血腥味混合在一块儿,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抹去眼前的水糊后,她抬起头,忽地看见了一个刚才被她忽视的,站立在灯光下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医生正安静地立在一扇门边。
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没有死透的玩家。
那个玩家似乎十分愤怒,声音大到这边都无比清晰:
“呵!满嘴漂亮话,也掩盖不了你对玩家出手的事实!”
“是啊。”白衣医生声音极轻:“我为什么要掩盖?”
“你第一玩家,身为第一玩家,你不仅不带领好我们这些崇敬你的玩家,还对我们下手,挑起内斗你也配称第一玩家!?”
“带领?”白衣医生笑了笑。
透过一线缝隙,桥本千晴压着胸口怦怦跳的心跳,放缓了呼吸。
她看见,那立在光下的医生,双眸涌动着似带着雾气的纯光,像刚刚醒来那样。
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在光下折射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伸着手,手术刀染着一线鲜血,刀面镜面似的发亮。
她甚至怀疑,那镜子般的刀面,能映射到此时偷窥着的她,能看见此时她的眼睛。
“我要带领,也不是要带领你们这一帮人。”白衣医生转着手中的手术刀:“我又不是幼儿园园长。”
“你”躺着的玩家又惊又怒:“你竟敢说我们”
“你也无法否认,小朋友。”白衣医生说:“不然,你也不会就这么躺在这里,像一条狗。”
这是真疯了啊。
桥本千晴完全不敢做声。
她从未想过,类似这样的,极具嘲讽意味的话,会这么不加遮掩地从第一玩家嘴里说出。
这可能是真的失去理智了。
她悄悄将视线定格在白衣医生身上,发动了技能。
她的技能,可以得知对方的部分数值,是一个不错的探查类技能。
技能发动,红光聚焦在白衣医生身上,在她的视野里,对方的身上浮现出了三个条。
桥本千晴愣住了。
忽略那个离谱的法力蓝条不谈,那个sn值条
她盯着那管会流动般的橙条,只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
100点sn值,满值。
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数值。
原本她以为,对方的sn值应该快掉光了才对,不然不至于变成这样。
但是现在看来,对方根本没疯啊。
相反,他现在应当相当清醒才是,清醒到眼前不会出现任何幻觉。
为什么,现在的她感觉对方却像完全不正常了一般?
“呵,说我像一条狗?一路顺畅的第一玩家,你当然和我们这帮人不一样!”
地上的玩家嘴角带血,一副看着就活不长的样子,嘴上还挺能说:“没经历过死亡的绝望,也没经历过失败的痛苦,苏明安!你懂什么?你根本理解不了我们这些在生死线上下反复挣扎的下场玩家!却还说要我们向你看齐,可笑,不把你的通关方法交出来,不传授你的通关经验,像宝贝似的捂着,我们怎么向你看齐!?看齐你的自信,看齐你预言家一样的行为吗!?”
白衣医生没说话。
“说啊!你说啊!你倒是把你的经验说出来啊!说你凭什么能好好通关到现在,一点歧路都不走不就是有主办方关照你吗?”玩家却像得理不饶人,嘴巴不停:“你觉得你这样做,就一切都在为我们好?荒唐!你把我们的前途都夺去了,把我们积分清空了,你要我们全体在你面前自尽,就是在为我们好!?第一玩家,我最痛恨的,就是你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根本就理解不了我们这些人!”
“哈!”玩家又笑了一声,笑得很讽刺,似乎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所以一定要把话说全一般:“你懂什么呢?我干嘛要强求你懂。我差点忘了,你是主办方的走狗,是主办方授权来统治我们的。我一个人类,干嘛要你这种生物懂我们的想法只有白天那个白色怪人配和你走在一路!
你觉得你做的一切是为我们好?是真正带领了我们?狗屁!你享受到了全世界的注视,所有人都在仰慕你,而那些,那些被迫牺牲的人呢?你杀了他们,断绝了他们的前途,抢空了他们的积分,就为了为着你的大道铺路!
联合团联合团那帮傻子都被你的分身忽悠了,真以为你的那什么灯塔理论能庇佑所有人放屁!受伤的,死亡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倒是乐得捧你,反正你又杀不了他们!被杀的人是我们!”他嘶吼着,鲜血从他的脸上流下,他的五官狰狞地像一只野兽:“死得是我们,体会这种痛苦的是我们,是我们啊!”
白衣医生低下头。
手术刀悬停在他的指尖,刀刃透着一线寒凉。
面对着嘶吼着的,愤怒到极点的,濒临死亡的玩家,他的语声像羽毛一般轻:
“是谁给你在这里质疑我的权力的?”他问。
玩家一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你的弱你的无能,还是你自诩为人类的态度?”医生问:“你那躺在地上的大义凛然和理所应当是谁给你的?世界论坛给你的,观众们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安的?”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玩家是真发觉这个第一玩家不正常。
不仅攻略进程他看不懂,说的话也听不懂,哪怕是到了现在,要面对他的质疑时,第一玩家的回应,也同样让他听不懂。
这个人,果然拥有的就不是个人类的思想吧。
“你觉得,你现在谴责的一切,都是在代表着人类?”医生的语气很轻:“你觉得你很自信,因为你对我发出了质疑临死前的质疑,多好啊,像英勇就义的战士,面对敌人时发出的不甘怒吼,你显得那么骄傲,凛然。”
“?”玩家一愣。
他本来就抱着骂一顿归骂一顿,大不了骂完就死的心态。反正这个副本是角色扮演,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谁。面对面骂第一玩家,他骂到就是赚到,这比在世界论坛上骂还舒畅。
他并不觉得在这种副本里出手杀其他玩家有什么问题,本来彼此之间就存在竞争关系,他也就是过过嘴瘾,说不定还能引动一批无脑的观众附和他,那他死了也是爽到。
但这人怎么还夸起他来了?
“但是,你的质疑真的对了吗?”医生的话语,却突然拐了个弯:“真的会有人为你的言语骄傲吗?”
玩家愣了愣,一时没接上话。
“你要正视自己的地位,躺在地上的玩家,你只是一个失败者,被牺牲的失败者。”医生说着,一句一句,字句清晰:
“而你失败了,没有人会为你哀悼。”
“你自以为自己在代表着人类,谴责我。”
“殊不知,现在正有上千上万,甚至远不止这些的人类,正在看你的笑话。”
“你以为你这样充满愤怒的谴责,就能引起他们的共情了吗?”
“不会。”医生摇摇头,充满遗憾地叹气:“因为你只是。”
“什,什么?你瞎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家不解。
“因为你是,所以,你无法引起他们的共情。”医生说:“你的大义凛然没有丝毫意义,只是你临死前的哀嚎,人们并不会认可你的话语。”
“你躺在地上,像个小丑。”
“而你的愤怒之言,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动摇。”
“因为你失败了。”
“如果觉得我是错的,认为我是主办方的走狗,认为我是人类的叛徒,就站起来,像水岛川空,像爱德华那样,阻止我。”
“我十分欢迎。”
“但如果不行,你只能像这样”
医生说着,手中转着的手术刀,闪过一线寒光。
下一刻,那刀光,已然扎进地上的人的喉咙,鲜血顺流而出。
玩家睁着眼,似乎还想说几句,却再也无法开口。
血色流淌了整片走廊,空气都显得寂静。
“躺在地上,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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