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奇听完郑东又念的两首,没工夫参与到骆宾王师徒二人的互吹当中,对这三首长短句陷入了沉思。
三首诗各自独立又互为补充,前后衔接自是精妙无双,光是诗中描绘的内容,就不是郑东这个年纪的小儿能想出来的,更别说这诗句的精炼,情感的递进了。
可是非要让自己相信这是骆宾王梦中所作,唐之奇也不太能接受,他总是觉得这其中有鬼,于是想着等晚上叫来徐飞,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而骆宾王也想着赶快进城,好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问问郑东这三首诗是怎么来的,虽说自己有神童之称,但真要说自己梦中作诗,却也是不信的。
骆宾王清楚的知道自己睡觉时的样子,雷打不动,在京为官时,有一次夜里碰见地龙翻身,当时自己一个人睡在后院,直到前院的管家带人撞开房门把自己摇晃一番,自己才醒了过来。
而如今徒儿却说自己梦中作诗,不可能,虽说自己也在杭州待过几天,但那些景物都只是听过而没见过,更不会写出这种回忆的诗了。
郑东一脸自豪,师父刚刚又夸奖了自己,让郑东觉得自己把这三首是安上师父的名头也挺不错的,谁让师父是神童呢!嘿嘿,这样一来,自己就能为所欲为了!
三人“各怀鬼胎”,坐在亭子里歇息。
殊不知在亭子旁停留了片刻的那顶轿子里,一个装扮精巧的丫鬟,正蹲在轿中给她的小主子揉腿,而那个端坐在轿中的女子,约摸十四五岁,身着绿色襦裙,挽着双平髻,正以手支颐,撑在小丫鬟的肩膀上。
那少女眼睛望着窗外的钱塘江,嘴上却在念叨着“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少女自幼在杭州长大,自记事起每年春天都会出城踏春,江南文风兴盛,但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听过哪家的才子写出此等佳句。
刚才那位吟诗的小相公,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和自己年岁相近,却有如此才华,堪比五十年前的江南神童——婺州骆宾王了!
可惜只是匆匆一眼,还没有看到正脸,更不知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碰见这位小相公。
郑东三人歇息的一会儿,觉得腹中饥饿,三人便匆匆进城觅食。
晚间,三人再次住进了一家悦来客栈,郑东正要感叹这客栈全国连锁,很是方便,却被骆宾王拉进房间,还没点灯,骆宾王就兴奋的搓搓手,朝郑东逼近,还没等开口,就听见扑通一声,郑东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半晌,郑东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师父坐在桌子旁写着什么,见郑东醒了,走了过来,
“你刚刚怎么回事?为师正要问你事情,你如何就晕了?”
“我……我……”
郑东又想起刚才那可怕的景象,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刚才看见师父您那个动作和那样的表情,还以为您要吃了我!”
“为师也是人,怎么可能会吃人呢?你魔怔了吧?”
骆宾王咧嘴笑道,“为师正待问你,今天白天那一组诗,你怎么作出来的?难道是你从那蓝皮书上看到的?”
听到师父问起作诗,郑东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要说是自己作的,别说师父了,自己都不信;
也不能和师父说自己背诵《唐诗》《宋词》的事情,如果把宋元明清都说了出来,那还不把师父给吓死!
郑东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用什么话来瞒过去,只好顺着师父的话说,
“这三首诗确实是在那本蓝皮书上看到的!我觉得写的很好,就背了下来。”
听到郑东这么说,骆宾王心中稍定,那本蓝皮书自己也看过,除了那两句宣示主权的话以外,自己竟然什么都没见到。
但之前郑东照着写照着念,一举一动也不像是假的,怕是那本蓝皮书真有什么神奇之处。
不过既然自己看不到,那除了郑东以外别人也看不到,既然郑东把诗作安在自己头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这样一来就太过张扬,怕是会影响之后的大事,还是让郑东先收敛一下吧。
骆宾王思忖一番,便定下心来,对郑东说道,
“既然如此,为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我们尚有大事要做,不可太过张扬,暂时先不要再看你的蓝皮书了!”
郑东嘴上答应,心里却没当回事。心说只要不给师父添麻烦不就行了,也可以不要脸的把诗作安在自己头上啊,别人问起,就推脱有个高人师父,不说名字就行了。
这边唐之奇也进了房间,并且点燃了三盏油灯,这是唐之奇和徐飞联络的暗号,三盏油灯代表有要紧事情,需要立刻见面。
果然,不到盏茶功夫,徐飞就出现了,
“唐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
徐飞没好气的说道,竟没有刻意掩盖声音,唐之奇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上,示意徐飞小声点,然后低声说道,
“近日我发现那个郑东有些奇怪,不知徐管家这两日有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哦?有什么奇怪的事?”
“呃……这…”唐之奇迟疑了一下,旋即沉声说道,
“近日那小子作了几首诗,自知没有那份才华,便推脱是骆宾王梦中所作,我怀疑其中有诈,所以找你前来商量一番,顺便问问有没有新的消息。”
“不就是作了几首诗吗?那骆宾王有神童之称,睡梦中作几首诗算什么!我看唐先生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
徐飞不耐烦的低吼,言罢又瞥了唐之奇一眼,“依我看,怕是唐先生心生妒忌,想要借我的手除掉骆宾王吧!”
唐之奇心中大骇,瞪着眼睛看着徐飞,半张着嘴说不出来话。徐飞轻笑一声,不屑的说道,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们这群腐儒,除了会舞文弄墨,就会互相攻讦,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要找你们一起做事!哼!”
说完便转身跳出窗户,不见了踪影。
唐之奇的脸胀成猪肝色,气的身子发抖,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飞离开。
自己的心思被徐飞猜个正着,正要狡辩两句,却又被徐飞出言侮辱,真是快要气炸了!
但唐之奇知道,自己的妻儿老小都在英国公的手里,自己也没法跟徐飞翻脸,虽然自己和徐飞都是英国公手下的狗,但至少人家徐飞是内院的狗。
当初唐之奇为了表明会盟的诚意,将一家老小拱手送到扬州英国公别院,从那时候起,唐之奇就已经上了英国公家的这条大船,现在再想要下船也已经不可能了。
唐之奇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两颗浑浊的泪水从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划过,滴落在地上,激起一层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