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何会转为鬼仙,秦艽想不通。她只想灰飞烟灭死了算了越干净越好,为什么,会入了鬼仙道?
有大冤大仇者,此生未了,因而入鬼仙,可她呢?她已经不想再活了啊,不想再有自己的意志了。
太疼了。
可为什么还是醒了过来?
“终归还是放不下吧。”这是秦艽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淡淡的,似乎不是说给她,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名道士站在她面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士旁边,站着又长高了些的晨风。看到她醒来,高兴地啸叫了一声。
这地方秦艽不认得,不知是哪里的一座小山。那道士很是讨厌,问什么都不答,日日诵道,天天讲法,要洗秦艽的脑。可越洗秦艽越是清楚,是谁亲手剜去她的七羽,欺骗她的感情,让她走到如斯境地。
这山除了晨风,便是道士,秦艽无聊的紧,可不知被什么压制,出不了山。有一日忽然来了个矮个儿老头,拄个拐,白须极长,和那道士似乎是好友。虽然小老头儿也无趣的很,但总算是多了个人,无聊的时候,秦艽就揪着小老头儿的胡子玩。
小老头儿其实是当地城隍,飞升前,跟小道士的师父有点交情,否则像秦艽这种情况,是决计不能转为鬼仙的。风险太大。
老头儿每次喝完酒都要秃噜着唠叨:“了、了真啊,你师父如此看重你,你、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修道奇才,无道派扼槐婴而生,几百年来斗来斗去没个结果,你师父还指望你……指望你能开一片新天地呢……谁晓得你……哎我说。”小老头儿捋着胡子凑过来,打了个酒嗝儿,“既是如此放不下红尘,你当初就做你的沈家二少多好,凑什么热闹?”
叫了真的道士不做声,微笑着给老头儿续酒:“先生不明白吗?了真这便是在弃红尘。”
他回想起当年,他与秦艽在村子里相遇的事情。秦艽是多自负的一个人,那村里即便是来了个天大的邪祟,她也不会放在眼里。毕竟从未逢敌手。可那邪祟,吸收了方圆几百里村民的阳气,养着自己,在村子里四处设埋伏,不是小角色。他有心想帮忙,可又担心秦艽傲气不肯,终归会受伤,便耍赖扮疯,能拦一时便拦一时,实际那些夜里,他常抢在秦艽清理之前,便已经将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秦艽自然是不记得了,即便他这张脸不说十分,也有七分与沈之星相似,秦艽也认不出来。因为在她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沈之星。
他沈之炎是修道奇才,3岁就被师父抱走了,他爹对沈家百年来从未出过一个道家仙人而耿耿于怀,他既然有此奇遇,他爹自然是欢迎之至。只是他才3岁,没有人想过要问他的意见。等他已然长成之时,他以为自己此生命运与责任便是无道派,至于其他事,自然是心如止水,也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趣。
直到遇了秦艽。
女儿家他不是没见过,在外云游,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他都见过。可没见过像秦艽这样的。举手投足都牵动着他的心。
他明白。是劫来了。
他跟过秦艽几天,直到秦艽遇了沈之星。他曾看过许多道书佛书,讲到过尘缘六根,那时觉得,不过是情么,大概跟吃饭喝水一样,总是能忍的。他辟谷多日,也从未觉察到过痛苦。可遇秦艽之后他才知道,情这个东西,无孔不入,占满思想,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如果一直待在秦艽身边,他这个道,也就不必修了。
于是他离了琅琊,回了景阳山,求师父指点。
这一躲,就是大半年。他再回到琅琊时,事情已经发生了,秦艽已然身死,沈家已然成为一片黑地,一切都晚了。
他在琅琊听到过一些风声,但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无从知晓。他在沈家的荒地,捕捉到了一丝秦艽的魂魄,他心中一痛,这才知道,原来秦艽缠留在此,没有往生。而沈家其他的亡魂呜呜咽咽,像黑水旋涡一样,裹挟着她,撕咬着她。
真是一本算不清的账。
他大哥沈之星的魂魄他没有感应到,只从废墟里捡到了已然锻成了一颗单珠的四方法器与琅琊匕。
他将秦艽从黑水一般的亡魂缠流里取出来,找到了刚刚升为琅琊城隍的避洗老头儿。
避洗很是为难:“以你如今的道法,要逆天渡鬼仙,不成、不成。”
了真道:“秦艽之死,真相不明,可她必定有大冤在身,如今残留为一缕魂魄,若不渡她,往后必定成大患,为害一方。到时候你这个城隍佬儿,也不好做。”
避洗摸着胡子道:“若是有大冤,她自己就该转入鬼仙道,况且她不是凡人,是身负七羽之人,若想修鬼仙,轻而易举。我看她是不想活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了真辩解道:“即便她不想活,想往生,也得她走得了才是啊。她散了一身功法,如今被沈家亡魂缠留至斯,眼见着是要万劫不复,沈家人要她填命啊。”
二人论了三日三夜,避洗终于没说得过了真,让秦艽承了鬼仙道,拜在了琅琊城隍之下。
然后了真找了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山,等着秦艽醒来。
秦艽是他的劫,他以为躲开了,渡过去了,可秦艽一死,他才明白,这劫靠躲是躲不过的。所以如今,他理直气壮,渡鬼仙便是在弃红尘,只要终于渡化了秦艽,他这段情,才能彻底放下。
可避洗老头儿只是笑,红着鼻子笑。他压根不信了真说的话。做这么多,只是因着两个字:不舍。
放下?还早着呢!
避洗老头儿也给他倒酒:“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修道二十载的小孩儿,如今瞒着你师父,用自己的道法肉身给她挡着沈家的煞,还要渡转你大哥,吃得消么?”
了真握着酒杯,转着杯口,想了许久,才答话:“大哥与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秦艽鬼仙道若能修成,大哥便也能从那四方法器与琅琊匕脱出来,走往生之道了。”
他从随身的小袋里拿出那颗珠子来,仔细端看着。他大哥也算是对秦艽一往情深了。大哥死的时候,大概是将四方法器与琅琊匕,通通插在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沈家。秦艽没想活,他也没想活,求的就是个灰飞烟灭。可既然如此后悔,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让秦艽死在了他手呢?
了真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留了一魄在这珠子,了真也不知救不救得回,可总该试一试。
他大哥和秦艽,是孽缘,得解开,两人才能各自再走下去。
避洗道:“过几日,是秦艽承鬼仙后的第一道关卡,沈家那些亡魂必定会来捣乱,你拦得住么?”
了真喝下了那杯酒:“尽力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