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娘面色如常地抬起头来,对李绩禀道:“陛下,是臣妾听闻这毓秀宫新上任了一位宫正,又恰巧和沈宫正有旧缘,这才想着等沈宫正来了,和沈宫正叙叙旧。”
话说得恰如其分,并不逾矩。
后头跪着的莺莺燕燕自然是连声附和,也没谁敢出头去戳破张锦娘的幌子。
李绩挑眉哦了一声,尾音上扬。
“陛下,几位娘娘想要见臣,是臣的福分。”沈娇娘敛眸说道。
毓秀宫宫正,正五品,掌戒令、糺禁、谪罚之事,是正正经经脱了奴籍的宫官,沈娇娘此番再见宫中贵人,就可以自称为臣,而不用再以奴才自称了。
张锦娘闻言眼瞳些微地收缩了一下。
顺坡下驴,她遂扯了笑容出来,接话道:“沈宫正说的哪儿的话,听闻沈宫正英勇救驾,此番正是见你伤愈,我们才想着见上一见。”
“若是有心,礼物该备着了。”李绩突然笑了起来,打趣道。
皇帝一笑,场面自然是迅速缓和了。
他示意张锦娘等人起身,随后又和善地问了一些事情。所问事情无非是一些住得习不习惯,吃得习不习惯之类的话。
张锦娘这样的长安人士自然是不用担心这些的,所以也就没搭话,让了个身位出来给后头的京外世家女凑上去。
这一次的位至九嫔的四位世家女,除了张锦娘以外,其他三女都是第一次来到长安。
其中,被册封为德仪的裴敏儿是河东裴氏的嫡支幺女,算得上是四位中身份最为尊贵的,朝中也有好几位高官都是裴敏儿的同支。
范阳节度使裴英是裴敏儿的兄长。
而贤仪崔秋夙则只是清河崔氏旁支。不过若是非要沾亲带故一下,崔秋夙也是能叫如今的太皇太后一声老祖宗的。
至于婉仪郑宛然,她出身荥阳郑氏,虽然是嫡支,但是是庶出。郑家敢把这庶出的女儿送进宫,是因为郑宛然的确生得娇艳,堪比三春花苞。
眼下毓秀宫里,除了张锦娘这个淑仪还在,其他三位是早就早早地去了自己的宫殿,没有做半分停留的。毕竟初来乍到,谁都不敢去想张锦娘这样莽撞出头。
剩下这些凑上去和李绩搭话的宫妃中,位分最高的就是美人薛宜荪。
薛宜荪讨巧,老早就备了礼物在手,耳听得皇帝在玩笑着说要礼物,她登时便取了盒子送到了沈娇娘手里。
“多谢薛美人。”沈娇娘本不想收,但无奈身边有个盯着她,要她收下的李绩。
“沈宫正何必言谢,你救了陛下,便是救了我们,我们自然是要谢谢你的。”薛宜荪笑眯眯地拍了拍沈娇娘的手,一副热络模样。
其他几位美人才人见薛宜荪已经出手了,连忙使着自己宫里的姑姑去给沈娇娘挑首饰来。
礼物收了,话也说了。
李绩最后象征性地问了问张锦娘一些旁的寒暄话,以示她身份地位尊贵之后,便带着沈娇娘走了。
皇帝一走,薛宜荪便扭着腰肢领着姑姑也走了。
有了薛宜荪带头,其余这些人自然是做鸟兽散了,留张锦娘一人正在院内,脸上忽白忽青。
“娘娘,宫里已经拾掇好了,不如现在回宫去?”刘姑姑硬着头皮上来问道。
张锦娘突然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好。”
她的寝宫是淑景殿,离毓秀宫不算远。一路上,好些宫人瞧着张锦娘眼生,看但张锦娘后头跟着的是刘姑姑,便赶紧跪了下去。
刘姑姑亦步亦趋地跟在张锦娘后头,喜滋滋地说道:“娘娘,陛下正是看您花容月貌,贤淑有佳,才会册封您为淑仪娘娘。照这份荣宠,他日您登顶后位也只是时日问题。像沈宫正那样的,早晚都是个出宫去的,娘娘您莫要与那种人生气,气坏自己可不好。”
话是拍马屁的好话。
但张锦娘十分厌烦地咂了一声,停步,扭头看她道:“刘姑姑,这毓秀宫的司正点你到本宫身边来,不是让你一张嘴一路说个不停的,对吧?”
“娘娘喜怒,是奴才多嘴了。”刘姑姑连忙跪了下去。
见她这样,张锦娘又舒展了眉头,俯身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刘姑姑,本宫并不是那种苛待下人的人,但本宫最烦有人在本宫耳边翻来覆去地捧高帽。你若是安分守己地在淑景殿里当值,他日本宫若是真能问鼎后位,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威逼利诱之下,刘姑姑已经是战战兢兢地忙磕头谢恩了。
张锦娘的这一番话没传到李绩的耳朵了,倒是传到了沈娇娘那儿。
小宫女芳容捧着一盘莲子羹放在沈娇娘面前的桌上,随后用银勺子舀了一勺,试完了,这才将莲子羹推到沈娇娘面前。
“这东西明日便不用送过来了,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会回毓秀宫去。”沈娇娘提着匙羹搅了搅,说道。
芳容连忙蹲在沈娇娘腿边,问道:“大人,你能带上我吗?”
在甘露殿,芳容是个负责传膳试菜的,若是能跟着沈娇娘去毓秀宫,那就该是平步青云了。
“你在甘露殿当值不好吗?”沈娇娘舀了一勺喝下,问道。
“不好,好多宫妃都会过来甘露殿里打典。”芳容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地说道:“有的人做的菜明明难吃,我却要一个个试过去,还不能吐,这些日子我可是吃得都胖了一圈了。”
她说着伸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脸蛋,掐起一坨肉来证明自己说的不假。
沈娇娘闻言手一顿,笑道:“如今这新人进宫不过三日,怎么就有人往甘露殿送东西了?”
李绩可没有歇在甘露殿。
这些日子都是她霸占着甘露殿,而李绩则是睡在勤政殿。
也许是怕她看了心情不好,这些送到甘露殿来的东西竟然都没到她眼跟前来。
“第一日就有呢,陛下不准我们传去勤政殿,所以都是我们在膳房自个儿吃了。”芳容蹲在地上托腮道,“也就是那位淑仪娘娘就没送,不过我今日听说,那位娘娘在御花园里头斥责了刘姑姑,怪刘姑姑拍马屁呢。”
“说了什么?”沈娇娘舀莲子羹的手一顿,问道。
芳容回忆了一下,把张锦娘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说完叹了一口气,感叹道:“这些贵人可真吓人,若是她们亲自送来甘露殿,那在这儿当值就更可怕了。”
沈娇娘唔了一声,垂眸看着苦恼的芳容道:“我若带了你去毓秀宫,那儿可不像甘露殿这样清闲,各宫的大小事宜都需要你操持,也没有小灶给你开的哦。”
芳容机灵可爱,若是放在身边,也的确是能给沈娇娘带来一些色彩。
芳容大喜,忙给沈娇娘捏腿,嘴里应承道:“大人您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只求别让我在甘露殿继续吃那些难吃的东西啦。”
要芳容十分简单。
晚间李绩过来陪沈娇娘用膳时,沈娇娘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奉膳的宫女很合她心意,李绩便大手一挥,把人给了沈娇娘。
“明日娇娘非得要回去吗?再住些日子也是可以的。”李绩拉着沈娇娘的手,低声说道。
他在沈娇娘面前总是把姿态放得很低。
但沈娇娘清楚这一切都是要因为自己没有触及到他切身的利益罢了。
“陛下总是在勤政殿住着,多不舒服,眼下臣的伤”沈娇娘挣扎了一下,垂眸说道。
“我。”李绩打断她。
沈娇娘噗呲笑了一声,妥协道:“眼下我的伤差不多好全了,若是占着宫正的位置不做事,旁人是要指指点点的,这对陛下来说,是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是救了皇帝,沈娇娘在甘露殿住了这么久,也于理不合。
而且不光是后宫有风言风语,前朝谏官可是没少就这一点与李绩扯皮。
“娇娘在我这儿,从不是麻烦。”李绩用额头去蹭沈娇娘的脸颊,温热的鼻息扑在沈娇娘脸上,“若是可以,我才不要那些世家女,我只要你。娇娘,我只要你。”
沈娇娘面无表情地用手捏了捏李绩的掌心,嘴里说着饱含羞意的话:“陛下又在闹小性子了,这话也就私下说说吧,这回赈灾,郑家和裴家都没少出力呢。”
因为送了女儿入宫,所以郑家和裴家都带头捐了钱粮。
有了两大世家做表率,其他世家也不好再推脱,该给钱的给钱,该出力的出力,谁也没能跑得脱。
“她们只是我用来安抚世家的棋子。”李绩将脸埋在沈娇娘颈侧,闷声说道。
沈娇娘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开,随后拍了拍他的背,温和地说道:“娇娘明白陛下的心意,而这对娇娘来说,已经足够了。”
说着张锦娘等人只是自己用来安抚世家的棋子,但翌日李绩却开始轮番临幸宫妃了。
夜深,月凉如水。
傅长缨出现在了他绝对不该出现的地方。
沈娇娘抬眸看着闪身出现在自己窗外的黑衣带刀护卫,面无表情地准备将窗户合上。
“沈姑娘不欢迎我?”傅长缨笑着伸手挡住窗户,偏头问道。
他这话问的,似乎是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此时是身处宫闱之中,而他所站在地方是后宫。
“这话该是我问傅侍卫你。”沈娇娘将窗子重新打开,抬眸道:“傅侍卫深夜到访毓秀宫,想做什么?这毓秀宫里可有几十位家人子,你出现在这儿,有损她们的清誉。”
傅长缨倾身伸手搭在窗台上,他打量了沈娇娘好几眼后,说道:“我一直想去看看你的,但陛下说你伤重,所以我这才一直没能进到甘露殿。”
“现在你看完了。”沈娇娘始终是送客的态度。
“沈姑娘,你在怨我。”傅长缨用的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听到他这么说,沈娇娘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看着他,说道:“傅侍卫想多了,那些事都是秘密,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探听的,所以傅侍卫瞒着我,正常。”
黑市背后的皇帝这样的事本就不是可以随意向人倾吐的,沈娇娘明白,所以也就从来没有怪过他。
“我没想瞒着你,我帮你并不是先帝的旨意,是真的因为沈将军救过我。”傅长缨重申道。
沈娇娘嗯了一声,说:“好,我知道了,谢谢那日傅侍卫的出手相助,请回吧。”
夜深人静,若是被人发现傅长缨出现在毓秀宫里,那么沈娇娘这个宫正是要担大责的。
好巧不巧。
这个念头刚在沈娇娘心头滚上一遭,她再一偏头,就看到了姜越之站在毓秀宫宫墙之上,脸上晦暗不明。
“傅侍卫请回吧。”沈娇娘脖子一梗,险些一口气提上去没下得来。
不过姜越之似乎是没想要让傅长缨发现自己,他身形一闪,沈娇娘再看过去时,就已经寻不到他的身影了。
傅长缨过来本身也只是想要看看沈娇娘恢复得如何,如今看到沈娇娘能这么中气十足地呵斥自己,请自己离开,他倒也是放下了心来。
“好,沈姑娘你早点歇息吧,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会”傅长缨的话还没说完,沈娇娘就把窗户啪的一声给关上了。
她一转身,差点就尖叫了出声。
姜越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屋内,正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地打量着她。
“一个两个都来这毓秀宫,怎么,这儿有宝贝?”沈娇娘靠在窗边,直到听到了傅长缨离开的声音后,这才说话。
“是沈宫正这屋子里头有宝贝吧。”姜越之转着茶盏,意有所指地说道。
沈娇娘没搭话,她伸手理了理发髻,若无其事地坐在了铜镜前,将头上的簪子一一取下来。
见沈娇娘不说话,姜越之哐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随后起身走到沈娇娘身后,说道:“沈清羽,他是皇家暗卫,你不该和他有什么瓜葛,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你这宫正位置不保!”
“啊?”沈娇娘取簪子的手一顿,含笑抬眸看着铜镜里的姜越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姜国公应该是恨极了我,时时刻刻想要杀了我的,对吧?怎么眼下倒是担心起我了?”
重生而来的男主妄想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