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娘捏着笔杆子,虽然没有起身,但心思已经不在面前的文书上了。她见着姜越之
那脸色,便猜到应该是宗世明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果不其然,姜越之一开口,便是说宗世明自缢了。
押送宗世明地人都是姜越之亲自挑选过的,给宗世明的刑服和刑具都是有过细细考量的,放得就是他为了保全家族,自寻短见。
结果在途径唐州时,宗世明硬是用牙撕咬开了那刑服,就着那么短短几丈长的布条,把自己给吊死在了马车里。
而且,宗世明这还不是单纯的畏罪自缢,他在死前,用鲜血在刑服上写下了认罪书,大包大揽的,把所有的罪责都给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这一举动,便是想要将宗家给摘出去。
保宗光清无恙。
李绩听得眉头拧成了麻花,他背手在原地反复踱着步子,过了一会儿,有些烦闷地对姜越之道:“务必把宗世耀给朕看好了,审,从他的嘴里便是抠,也得抠出和宗光清有关的事来。”
两个废物篓子怎么敢在没有宗光清地授意之下去做这种事?李绩根本不信宗光清没有插手,且不知情。
沈娇娘放下笔,拂袖起身到李绩身边,挽着他的手,说道:“陛下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宗世明的死讯眼下可有走漏?”
后一句话,是在问姜越之。
姜越之摇了摇头,答道:“这消息我自然是按而不发,难不成”
一句话没说完,他抬眸和沈娇娘那泛着盈盈水光的眸子对了个正着,不用深思,他几乎是立刻就与沈娇娘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绩沉着脸,看了看姜越之,又看了看沈娇娘。
沈娇娘却没有故作玄虚,而是转眸笑吟吟地看着李绩,继续说道:“按着宗世明的死讯不发,将人照旧送到长安来,然后以他来胁迫宗世耀。”
“娇娘此举,十分冒险。”李绩缓和了一些脸色,说道。
的确十分冒险。
不管宗世明是不是自愿赴死,这都是宗光清在壁虎断尾。保全宗家,宗世明的妻子尚有一席之地,若是他当真被押送回京,按下罪名,牵连出宗光清,那么宗家就彻底完了。
只要姜越之找不到宗光清真正插手地证据,那么以宗光清两朝老臣,且始终拥护李绩的身份,李绩就下不去这个诛九族地旨意。
死两个儿子,换来整个宗家地生机,这笔买卖在有六个儿子的宗光清眼里,只怕还是划算地。
将宗世明的尸体押入长安有一个最大的隐患便是,长安人多眼杂,若是宗世明的死讯一个不小心传到了宗光清的耳朵里,那么他就更有得说道。
“这件事是臣办出了差池,还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姜越之单膝跪下,垂头说道。
这就是要把将来地罪责给担过去了。
李绩叹了一口气,俯身托起姜越之道:“如今这朝中虽然已经被越之与朕缝缝补补起来,但到底曾经是个筛子,宗世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尚有余力。”
这一回,务必要将其一网打尽。
未说完地话尽在眼中。
姜越之另一条腿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给李绩磕了一个头,恳切地说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沈娇娘看着这君臣和谐的场景,倒也没插嘴,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李绩和姜越之就如何运宗世明的尸体入长安一事又聊了一会儿后,便相携出了阆苑。这两个人一走,沈娇娘也就乐得自在,转身慢悠悠地走回了屋里。
芳容深呼吸了几口气,一路小跑着到沈娇娘身边,一边给她研墨,一边说道:“姑姑不管是面对陛下,还是面对姜国公,似乎都能做到淡定自若。”
不,不单单是这两位。
在芳容地印象中,她就很少见到自家沈姑姑会惊慌失措。
沈娇娘手肘撑在桌上,望着芳容,托腮笑道:“是人,便会有喜爱与厌憎,只要拿捏好了这一点,就很难做到不被人喜欢。”
当然,张锦娘那样的除外。
即便是沈娇娘有心经营,只怕也做不到让张锦娘对她友好。
“姑姑可真厉害。”芳容赞叹了一声,眼冒光采地看着沈娇娘说道。
如今已经是五月中旬,眼看着,便是乞巧节。
沈娇娘见芳容一脸兴奋的样子,便允了她出阆苑去与那些小姐妹玩耍,岂料芳容得了假,却不动,只是望着沈娇娘欲言又止。
“怎么?”沈娇娘久候不见她离开,便问了句。
芳容捏着衣摆,扭捏了一番,最后才说道:“我想请姑姑一起,姑姑一个人呆在这儿,怪冷清地不是?”
宫里流行做巧果,拜床母,迎仙斗巧。
只一项,做巧果,便是提前月余就要开始准备的。芳容这些姑娘们,通常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互相陪着一起开始做巧果。
“我就不用了,你自去玩便是了。”沈娇娘摇了摇头。
她这态度看上去不太强硬,芳容便大了些胆子,跑过去抱着沈娇娘的手臂,央求道:“姑姑陪着芳容去如何?芳容想要姑姑撑腰呢,今日好些宫的姑姑都会过去,若是芳容身后没有姑姑坐镇,芳容的怕是要输了。”
这话其实是在糊弄沈娇娘。
但沈娇娘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一个深入了解内宫这些宫人们的机会,于是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月朗星稀,芳容开开心心的拉着沈娇娘往九曲宫那儿去。
一路上,好些宫人陆陆续续加入了进来,这些小姑娘看着沈娇娘在侧,倒也不敢大声喧哗,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小声说着话。
九曲宫原是一处后妃宫殿,但因为上一任主人惠妃礼佛,所以惠妃薨殁之后,九曲宫便被先帝点做了迎仙之地。宫中凡是乞巧节,寒食节,都会聚拢到九曲宫来热闹一番,也算是告慰惠妃的在天之灵。
偌大的宫殿,此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三三两两的宫女聚成一团,扎堆在制作巧果,旁边还围了一圈要学的宫女。
正如芳容所说,还真有其他女官过来凑热闹,尚仪局的尚仪党茗便在其列。党茗见到沈娇娘进来,含着笑,连忙笼着袖子快步迎了上去。
沈娇娘便拍了拍芳容的肩,让她去寻小姐妹,自己则朝党茗一礼,柔声道:“没想到竟然是在这儿遇到党姑姑,党姑姑进来可好?”
党茗作为尚仪局的主官,这么大型地集会,她在场主持,也不失一种保险起见的法子。
听到沈娇娘与自己寒暄,党茗连忙摆手,虚托着沈娇娘起身,说道:“沈姑姑何必与我见外?如今沈姑姑在毓秀宫地差事办得相当漂亮,也是给我们各宫都省了麻烦。”
早先毓秀宫没有个掌事的时,混乱不堪,大事小事最后都会演变为其他诸宫的麻烦事。
如今沈娇娘到了这毓秀宫,竟然是三五天就上手,硬是做得有条不紊了。
像是党茗这样的,对她本就没多大成见的,也就当然是想要同她交好了。
“党姑姑说笑了,还多亏党姑姑手底下的那几个巧人儿肯帮忙,否则以我个人之力,如何成行?”沈娇娘敛眸谦虚道。
周围的宫女们各自都在摆弄着手里的巧果,没人会主动过来打搅党茗与沈娇娘,沈娇娘便与党茗一道走去了九曲宫殿内,边走边闲谈着。
只是她们二人这万万没料到的是,她们刚踏进九曲宫的偏殿,就听到了几声极其细微的喘息声。
这声音何其耳熟?
沈娇娘前不久抓宗世耀时,不就听过?
党茗也是个知人事的,她脸庞一红,拉着沈娇娘的手就僵住了,脚下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进去看看。”沈娇娘朝她比了个口型,随后拉着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
偏殿没有点灯,黑灯瞎火的。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那声音清晰处一步一步地挪过去,随后就这殿外地月光,她们看到了那被整理得十分整洁地美人榻上,两个赤条条地人纠缠在上面。
其中一位,便是尚寝局的司设,巫梅筠。
另外一个是谁,沈娇娘并不认识,但从这人的侍从衣服可以看出,这人必定是禁军中人。
“岂有此理!巫司设你怎敢在惠妃娘娘的床榻之上行这等污秽之事!”待到看清是巫梅筠之后,党茗怒不可遏,叉腰过去就指着床上的巫梅筠与那侍卫一通责骂。
沈娇娘这拉都还没拉得住,只能叹了一口气,随手拿了个长灯柱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床上的巫梅筠乍一被斥责,先是惊慌失措地搂紧了身侧的侍卫,随后双眼含泪地埋在侍卫的胸膛前,嘤嘤直哭。
那侍卫身无寸缕,美人榻边上却是有一把宽刀。
当
就在他展臂拖刀,要砍向党茗时,沈娇娘侧身纵步过去,以石制灯柱挡了这结结实实的一下。
巫梅筠手忙脚乱的扯着一旁的衣袍往身上穿,口中哆嗦道:“桓郎,你得杀了她们二人,否则我们休矣!”
被喊做桓郎的侍卫如何不知?
他大喇喇地甩着身下地物件起身,一个前扑,便想着先把碍事地沈娇娘给砍了。结果沈娇娘是有备而来,她反手一抛,手中烟灰洒了那侍卫一脸。
烟灰入眼,侍卫登时便跌躺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着。因为害怕招来更多是人,他连喊叫也不敢,只能不住地嘶着,抽气不已。
也幸亏这九曲宫虽然早就没有后妃居住,但为了保证惠妃娘娘的喜欢的香薰常在,所有香薰灯柱里头烟灰足够。
党茗板着脸快步过去揪住巫梅筠,将她给拖到了地上,喝道:“做下这等丑事,不知羞耻,不知悔改,还企图让你这奸夫杀人灭口?今日便将你带到娘娘们面前去。”
如今宫里也就四位德、贤、婉、淑仪,在中宫空置的情况下,有犯九御四德者,便得先交由尚官局尚宫初审,随后再领到四位娘娘面前,听候发落。
巫梅筠知道自己罪责难逃,便踹着一旁的侍卫,哭闹道:“我便与你说了这九曲宫不能来,你偏要,去往常那个飞霜殿不好吗?不就是淑仪娘娘喜欢那儿的莲花吗?她又不会天天去,那儿像这儿……”
她话里话外都是在怪这侍卫。
沈娇娘听到耳熟的名字,便俯身蹲在巫梅筠跟前,问道:“飞霜殿的莲花池眼下还不到开花的时节,淑仪娘娘初进宫,如何能知道飞霜殿的莲花好看?并且喜欢上?”
张锦娘可同经常出入宫闱地沈娇娘不同,她对宫中事务不甚了解,凭什么就能在花还没开之前甚是喜爱?
巫梅筠被沈娇娘的脸色吓得一个激灵,舌头便打了结:“我、我、我不知道……都、都是桓郎……不不不,是王桓说的。”
姓王?
沈娇娘拒绝了一下这个名字,随后扯了床榻上的衣服往地上滚着的王桓身上一抛,说道:“既然是姓王,那就是应该与琅琊王氏有牵连了。能躲得过陛下清算的,也应该是有点心眼的,怎么,居然还能蠢到在这宫里与女官厮混?”
地上的王桓又滚了两圈,抱着一副缩在一角,十分狼狈地说道:“两位姑姑明鉴,都是这个姓梅的勾引我,否则,否则我岂敢啊!”
说道后头,他眼泪都出来了。
这一哭,眼中的烟灰也就被洗掉了一些。
党茗冷哼一声,揪着巫梅筠就要往外走,口中说道:“不管你们谁勾引谁,既然敢在这九曲宫坐下这等腌臜之事,那就是做好了东窗事发,被惩戒的打算的。”
“党姑姑,不急。”沈娇娘抬手拦住她,温和地说道:“我们先将他们绑起来的好,外头都是小宫女,这两人形容狼狈,叫小宫女们见了,怕是会在心里留下疙瘩。”
接着,她略带愁容地继续道:“况且,她们都在外头做巧果,寓意七夕良缘,若是叫她们知道这事了”
话也不用说尽。
党茗心思一转,觉得沈娇娘说的对,便将巫梅筠丢在地上,转身去找绳索去了。
巫梅筠不知道面前这个新进的毓秀宫宫正要做什么,但她从沈娇娘的身上嗅到了一点令人害怕的威压。
重生而来的男主妄想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