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楼收钱办事之余,也会自己来寻仇。
江山烟雨楼的人便是他们的仇家。
然而沈娇娘剑下这人却桀桀笑了几声,说道:“沈清羽,你碍了某些人的事,今日我们不过是前哨,过来探探你们的实力罢了。你大可以杀了我,明日,后日,枚数不尽”
一语未了,人头落地。
沈娇娘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猝然出手的曼陀罗,又垂眸看了看在地上骨碌碌直转的人头,问道:“你既然预先给我们了提示,为何现在又着急忙慌地杀人灭口?”
“他说的不错。”曼陀罗舌尖卷在唇边,将溅在自己脸上的血迹给舔了个干净,随后说道:“如果真有人出钱买了你和姜越之的命,那么他们这种鬣狗只是打前哨,看看你们水准的人。问他们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我们得赶紧离开。”
“娇娘,你还好吗?”门外,姜越之手中的长剑带血,风风火火地就冲了进来。
“我没事。”沈娇娘蹙眉,转而问道:“林康然和尹风呢?你怎么就直接过来了,也不怕他们调虎离山。”
姜越之摆了摆手,脸上有些遗憾。
见他这样,沈娇娘便知道要么是尹风出了事,要么是林康然出了事。
果然,随后就听到姜越之回答说:“尹风被那蒙面人直接抹了脖子,林康然运气好,伤到右腿,未碍及性命。”
“既然没死,就赶紧带着出发,这地方不能留。”曼陀罗收剑入鞘,转身提了包袱就往外走,“陈州也不能进,他们能一路追到这儿,说明是早就已经在陈州落了脚,留了探子,才会往这村驿扩散排查。”
尹风当初既然已经将沈娇娘一行人的行踪出卖给了王诩,那么想来这消息在其他人那儿也不是秘密了。
最好的办法是,他们改道,并且不去恒州。
但沈娇娘却淡定从容地说道:“去,为什么不去?他们越是想要我们改道,就越是说明王馥在恒州,如此,我们不去岂不是顺遂了他们心意?”
姜越之将林康然腿上的伤草草处理了,随后绞着他双手将他往马车处推,口中道:“是了,这些人的手段不外乎是烧杀劫掠,只要我们能接下,一切也就不是什么问题。”
“来个前哨,就死了个尹风,你确定你们还能接的下后面的人?”曼陀罗撩着车帘上马车上到一半,回头问姜越之与沈娇娘。
尹风是王诩的暗桩,他活着,对沈娇娘与姜越之捉到王诩的马脚会有很大帮助。
然而现在人死了。
这不单单是说明姜越之和沈娇娘在应对刺客楼的手段时,应变不够,更说明姜越之和沈娇娘其实不太够格去称为刺客楼的对手。
原本看好他们两个的曼陀罗此时心中有些动摇了。
“你若是害怕,大可以离开。”沈娇娘也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激了她一句。
曼陀罗笑了笑,手一放,将车帘打了下去,连带着她的声音也被隔在了帘子那头,“我当然会怕,我是想要借你们的手除了江山烟雨楼和刺客楼,但不代表我要在事情连苗头都还没看到的时候,就去玩命。你们若是让我看出没那个能力,我会走得很及时。”
姜越之翻身坐在车辕上,伸手托了一把沈娇娘,将沈娇娘扶上马车后,说道:“想要买你我二人性命的不多,推算一下,也就王家姜家两处了。”
的确,姜越之在长安可没有沈娇娘这样多的仇人。
能对他起杀机的,除了沈娇娘之外,还真就只剩下王家和姜家的人了。
姜则冲虽然被他们交给了康由校,但万一康由校这厮后悔了,转而重新投靠姜家呢?
一切都未可知。
深交年此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一剑取了姜则冲的性命,她不该留着姜则冲,企图让康由校这样的圆滑之人去处理姜则冲。因为这样的人,谁也没有办法准确去预料他的一举一动。
被沈娇娘念及的姜则冲此时正在姜家大院里,梗着脖子,面无表情地受刑。
罚他的是姜家现在的家主,姜宥。
“可知道错了?”
姜宥说着,一鞭下去,带着倒刺的长鞭将姜则冲的背部给鞭打得血肉模糊。
旁边站着几个妇人,她们相互搀扶着,泪眼婆娑地看着姜则冲受罚,想要去求情,却又带了点畏惧神色,退回了所站的地方。
“孩儿无错。”姜则冲咬着牙回答道。他额角斗大一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和血水一起在地上形成了一洼浅浅的小水潭。
“误了家族大业是错。”姜宥说一句话便落下一鞭,分毫没有手软,“目睹手足被害,却不为其报仇是错。与那个孽障相遇,却没有亲手砍下他的头颅,以告慰家主在天之灵是错!”
“老爷”围观的那些妇人里,有一个实在是忍不住了,脚下连连疾走,口中呼喊道:“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老爷,你便是不疼惜则冲……也该疼惜疼惜大夫人吧!”
姜宥转头,一群妇人当中,已经有人晕过去了。
晕过去的这个妇人自然就是姜则冲的母亲,也是姜宥的结发夫妻,林氏。
“把夫人带回去。”姜宥只是看了一眼林氏,便转头对奔到自己身前跪着的这个妇人吩咐了一句。
姜则冲是个犟脾气,挨了打之余,还要高声反驳:“我何错之有?姜亦恂滥杀成性,在外面结仇无数,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就因为他进了刺客楼,我们便要一直忍让他吗?!”
啪!
姜宥一巴掌甩在了姜则冲的脸上。
“亦恂也好,其他被送进刺客楼的孩子也好,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因为我们,才不得不将双手沾染上鲜血。你不懂感恩也就罢了,竟说出这等无义之语,你简直枉为我姜家人!”说这话时,姜宥两颊的肉不住地颤抖着,眼眶发红。
坐在外堂的康由校听着里面的动静,面上带了些许的笑容。他举杯,握着杯盖拂了拂茶盏里的茶末后,吹了几下,品茶入喉。
姜家没落至今,这茶却仍然用得上好茶。
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呐。
婢女端着食盘过来给康由校上点心,摆盘之后,稍稍屈膝,轻声说道:“康大人请用。”
“多谢。”康由校温润如玉地朝婢女颔首,一派雅士作风。
几个时辰之后,教训完了儿子的姜宥总算抽出空来招待康由校了。他领着康由校往正厅走,边走边说道:“康大人能不计前嫌,将犬子送回,实在是高风亮节。”
如果不是从姜则冲口中得知他被康由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下了药,眼下康由校的尸体怕是已经被丢出了姜家大门。
“哪里的话,若不是拿那毒束手无策,我也不会将贵公子送回来了。”康由校面上带笑,跟在姜宥身后走着,“这姜国公的手段还真是厉害,这毒我问过了许多大夫,都只说棘手,给不出妥善的解毒之法来。”
这毒明明就是康由校自己下的,可解药不拿出来,姜宥就得配合着康由校装模作样。
于是姜宥煞有介事地说道:“是了,这孽障的父亲本是下贱的护卫,他母亲也只是个贱婢罢了,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阴沟里的耗子,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本事。让这种人冠以我姜家的姓氏,足以见得狗皇帝到底有多恶毒!”
这些话倒也不全是在应和康由校。
在姜宥心里,姜越之就是一个留着脏污之血的,侮辱姜家门楣的卑劣贱种。
“可不止他。”康由校抬手摸了摸脸上尚未全消的淤青,阴着脸补充道:“那沈家的小东西也是心狠手辣的,贵公子落在她手里,可没少吃苦头。”
康由校当然知道光凭着自己的只言片语不足以让姜宥对沈娇娘起什么正面冲突的心思,所以他这么说,也只是想提前在姜宥心里埋下一点愤恨的种子罢了。
姜家隐姓埋名,不惜将子嗣送进刺客楼,为刺客楼卖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走在众人面前,重回姜家昔日的荣光。康由校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才会将姜则冲送回来,用真小人的做派去和姜宥暂时达成合作。
说起来也是可笑。
一个阉人,一个黄毛丫头,就想着用恩威并施的法子来震慑他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康由校屈从于姜家固然有着被迫,但更多的是审时度势。外面的局势他可是一清二楚,王家不日就要起兵谋反,而长安的兵力都已经调去了西北沿线,京中空置,皇帝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从王家的围剿中活下来。
另外,姜家跟王家是合谋这件事也已经被他知悉。
王家荣耀之时,不就是姜家崛起之时?与其报了眼前的仇恨,而引得姜家对他怀恨在心,不如将姜则冲变成自己的把柄,令姜家对他忌惮。来日王家手里的傀儡皇帝上位,他就算不能跟着沾光,也决计落不到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去。
“康大人请坐。”姜宥请康由校上座,随后说道:“康大人说的是,沈清羽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康大人如今将犬子安全送回,怕是要遭沈清羽记恨的。”
言外之意便是让康由校自己掂量掂量,要不要惹两头的记恨,或者说痛快地把解药交出来。
岂料康由校眯眼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坐在首座上,扭头对姜宥道:“的确,这沈清羽的脾性便是睚眦必报的。听说,这毒药来自塞外,没有解法,只能每三个月服用另一种药物来压制……看来,贵公子怕是招惹得沈清羽不轻。”
姜宥的脸色有那么些微的变化。
康由校在姜家带了三日,他在姜家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他离开的那日,长街上的一个小贩犀利地锁定了他的身影,转身便将这个消息传递了出去。
几天后,日夜不停赶路的沈娇娘几人距离恒州,已经是百里不到了。
天色阴暗,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姜越之穿着蓑衣坐在车辕上,手中的马鞭没有半点迟缓。他甩出几遍后,瞧着前头路上一处坑洼,高喊了一声注意,领着马车就飞跃了过去。
沈娇娘盘腿坐在书案后,一只手撑着额头,侧靠在车壁上,另一只手则拨弄着面前的信件。信是跟踪康由校的探子传过来的,里面说康由校果然将姜则冲送回了姜家,并在姜家停留了很久,其后康由校从姜家离开时,还是被姜家人护送着走的。
要这么说,康由校和姜家倒是不可能是那个在刺客楼买她和姜越之人头的人了。想到这里,沈娇娘转而提笔,濡了濡墨后,另找了一页信笺过来落笔。
曼陀罗看着沈娇娘整日繁忙,便有些好奇地靠拢了她一些,余光往沈娇娘的信笺上瞄。
坐在曼陀罗对面的林康然面色苍白,他右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且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阴雨延绵,引得他的伤口愈发溃烂疼痛。他看着曼陀罗这不老实的样,故意咳了两声,企图引起沈娇娘的注意。
如果真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沈娇娘又怎么真就对他们两个不设防?
就见沈娇娘依旧从容落笔,口中却说道:“姜家也打算动了,你们如今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杀了姜亦恂,这笔账,姜家肯定是算在你我共同头上。虽然我们彼此之间互有嫌隙,但到底命要紧,是不是得一致对外先?”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林康然就是气急攻心,当下口喷鲜血出来。
曼陀罗嫌弃地赶快避开,以手捂着口鼻,闷闷地说道:“姜家要动?刺客楼的人不是他们支使来的吗?”
这一路上,曼陀罗光是杀刺客楼派来的杀手,就已经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再往后,刺客楼派来的只会是更加厉害的人。
到那时……
曼陀罗敛眸想着,到那时,谁能上就谁上,她可不会真就一根筋地将命搭在这上面。
重生而来的男主妄想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