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故事进行,白鹏飞总算看到了隋炀帝江月锦幡舟的故事全貌。
隋炀帝下江南的路上,看上了拉船的殿脚女吴绛仙,吴绛仙以自己已经许配给玉工万群为理由拒绝为妃。
奸相宇文化及为了讨好隋炀帝出了个主意,让隋炀帝找来万群,下旨要他雕一尊隋炀帝的玉像,如果万群雕的玉像和隋炀帝一样,隋炀帝就可以以直目视君的罪名将他一家处死,如果万群雕出的玉像不像他,便要处万群的欺君之罪。
隋炀帝依计行事,万群陷入两难,最终雕了一尊隋炀帝高坐龙舟之上,下面是万千苦难纤夫的玉雕。隋炀帝的容貌似真非真,无法辨别。
虽然隋炀帝没法以借口杀死他,但万群却知道隋炀帝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吴绛仙,为了让爱人存生,他选择在隋炀帝面前触柱而亡。
剧情的最后,万群身死,隋炀帝封吴绛仙为崆峒夫人,而吴绛仙则在受封之日,从龙舟上一跃而下,殉情而死。
这出戏居然是完全的悲剧,最后万群和吴绛仙都死了。
极富冲击力的剧情看得台下观众义愤填膺,庚吉甫的唱词写的也非常精妙,在白鹏飞看来不愧为一部佳作。
而江玉山和杨奈儿的演出更是使得满场沸腾,几乎每一声高腔或者一个出彩的动作,便会换来一阵喝彩。
全场戏演完,观众彩声不断,台下一阵阵叫起“赛君瑞”“杨大家”,都不愿离去。
冯相喜上台道:“今日孙家班演出结束了,列为明日再来吧。”
台下有人喊道:“我们不走,我们要看杨大家。”顿时换来一阵赞同的喝彩。
白鹏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几百人的呼喊声像是凝成了实体一样,一阵一阵,感觉能把台棚掀翻了。
杨奈儿无奈,她已经卸妆,只能穿着自己的衣服又回到台上,笑道:“我与各位唱一曲《八声甘州》吧。”
“杨大家快唱!”
“好!”
杨奈儿取过一把琵琶,转轴拨弦,台下渐渐安静,很快,杨奈儿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不大,但哪怕隔着几十米,白鹏飞也能感到那声音曲调悠悠进入耳中,不禁佩服。
歌声唱得响亮,音调又能丝毫不错,甚至和小声歌唱时一样饱含情感,需要的功力不是一般的高。
一曲唱罢,彩声四起。
众人又叫起“赛君瑞”
喝彩中江玉山也只得返场唱了几段小曲,甚至后来常山野也带妆上场唱了一首《罗汉调》,一直拖了小半个时辰观众们才渐渐散场。
其间有人不断有人把制钱向台上投去。甚至有钱丢完了的摘下首饰往台上抛。几个返场后,台上的金银首饰少说能值三两银子。
乔少山看得乍舌,对白鹏飞道:“如果哪天我也这么火就好了。”
白鹏飞也忍不住心旌摇动。
前世曲艺早就没落,虽然有着各种传统文化的名声,但终究或是高居庙堂曲高和寡,或是无人问津渐渐消失。
除了少数几个相声班社能受到如此待遇,这种戏台上演员一个眼神,台下满场沸腾的场面,白鹏飞也只在老艺人口耳相传中听说过。
体会过舞台的人没有不喜欢那种感觉的。前世白鹏飞也迷恋舞台上众人瞩目的感受,但无奈他所学的评书、戏曲、鼓书都已没落,他又没什么名气,说新段子别人不会接受,反而会觉得他演的四不像。
前世曲艺没落到什么程度?白鹏飞出道时看他演出的人就已经四五十岁,一直到他不再登台,台下观众已经平均年龄超过七十——从出道到离开,看他演出的人还是那一批。
白鹏飞自己也知道一些曲艺的没落是不可挽回的。他前世为了更好的生活,不得不选择离开舞台,但白鹏飞心里还是喜欢受人瞩目的感觉。
来到这个时代,白鹏飞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满堂彩,台上演员作艺,台下如醉如痴。又怎能不让他羡慕?
杨奈儿和江玉山返了两次场,到黄昏时才将收到的礼物分给戏班一份。
白鹏飞注意到杨奈儿并不是坐自己的车走的,而是有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来到台口,车上仆人和她说了句什么话,她便上了那辆马车离开。
魏丑儿见他好奇看着杨奈儿离去的车子,小声对他道:“那是范老爷家的车,这两年杨大家不再见客,只与范老爷来往,临安城里都说她是要与范老爷做妾室的。”
虽然杨奈儿只是长得和白鹏飞前世的妻子一样,但听说此事,白鹏飞还是有些不舒服。
江玉山、常山野和几个搭班的戏子先后走了,白鹏飞等人还要收拾戏棚,忙活到大约七点才匆匆往家赶。
申朝城市里可是有宵禁制度的,宵禁之后不能在街上走动,如果碰到查的严时夜里连火都不能生。如果是大户人家办通宵堂会,客人晚上也只能住在主人家里,不能出门,就是夜里死了人也得等到白天再往外送。
白鹏飞和乔少山之前如果没找到庄家,想要露宿街头也必须得到城墙外去。
白鹏飞回到家,庄祖业已经等了他好久,一见他回来便把几张蜡纸交给他。
“这是城东几家文具店里卖的蜡纸,每种都在这里了。”
蜡纸油印机原理很简单,用铁笔在一张蜡纸上刻字,铁笔刻过的地方蜡会被刮走,只留下稀疏的纸纤维。将刻好的蜡纸盖在丝网上,丝网下放纸,用滚筒蘸了油墨滚过蜡纸,油墨便会从蜡被刮走的刻痕透过,穿过丝网,印在丝网下的纸张上。
白鹏飞翻开每张蜡纸看看,感觉都有些厚。如果是太厚的蜡纸,油墨多半渗不下去,于是伸手道:“还有吗?”
庄祖业道:“这些还不够么?我跑了三家店了。”
白鹏飞笑笑,在他面前拿出一沓昨天写的稿子,当他的面抽出一半递给他。
“剩下的找到蜡纸再说。”
庄祖业虽然觉得白鹏飞故意刁难,但看到那一沓厚厚的戏本,早已不在乎,连忙藏起稿纸准备晚上挑灯夜读。
白鹏飞则从庄祖业处拿了纸笔,坐到一边,写起来。
他不是在写剧本,而是要赶快把今天听到的杂剧曲谱写下来。
中国古代的记谱方法一直比较混乱,直到明清时期才形成了完整的工尺谱和其他记谱方式,但又各自有缺陷。而且熟悉乐理的人才并不算多,造成许多曲子流传到后世有词无曲。
杂剧的唱段是由一个个曲牌组成的,每个曲牌都对应着一支曲调,作家写作时只是配合曲调写不同的曲词而已。
但哪怕只是几个固定的曲牌,在演员文化水平不高的古代,如果不是反复练习,演员也很难掌握。
白鹏飞却没有这样的烦恼,他飞快将记得的曲调用五线谱记下来,重复推敲,终于把今天的几首曲子全部写出。
第二天白鹏飞到西湖边练早功时便把那些曲子拿出来学唱。
乔少山见他拿着张画着线条,写满歪七扭八符号的东西,便把昨天的曲子唱了出来,不禁既好奇又羡慕。
白鹏飞见他不好意思询问的模样,干脆道:“咱们一起学吧。”
乔少山大喜,连忙走上来,跟着白鹏飞学唱。
他们在湖边练了半个多时辰的早功,直到朝阳当空才走回庄有顺家。
此后几天,白鹏飞每天练习,晚上便写《牡丹亭》,很快便把几首曲子唱的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