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已经好多天没去搭班了……今天还要去白鹏飞家里么?”
杨奈儿叫小翠备车,时小翠忍不住问,话语里明显有些焦急。
这一阵子杨奈儿总是往白鹏飞家里去,有些演出找到她她也都推掉了。
小翠担心妈妈喜欢上那白鹏飞,他只是个乐户,如果和杨奈儿成其好事,她的妈妈就一辈子都脱离不了乐籍了,如何比得上那范老爷。
杨奈儿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白鹏飞出现后,她完全没有演出的心情,每天胡思乱想的,更没心情去范居中哪里,思来想去,她小声道:“再歇两日吧。去西湖边。”
见小翠满脸不悦,杨奈儿推推她的肩道:“小翠听话,快去备车。”小翠无奈,气鼓鼓的去找何干娘。
杨奈儿来到白鹏飞家白鹏飞正在锁门,杨奈儿想了想,当做巧遇显然说不通,不如就如实说吧。
“你要去哪儿?”
她掀开车帘问道。
白鹏飞回头,见是杨奈儿,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杨奈儿总往他家跑,杨奈儿长得和自己前世的妻子一模一样,每次和她对坐,总能让他回忆起自己前世的媳妇儿。所以杨奈儿每次来家里玩,白鹏飞都挺高兴的。十几天下来,他觉得两人算是好朋友了。
杨奈儿问他去做什么,白鹏飞想想,对她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道:“我要去一趟城东瓦舍。”
杨奈儿没多问,直接道:“上车,我送你去。”
能少走几步路,白鹏飞自然高兴,他爬上车,同何干娘打了个招呼,原本坐在里厢的小翠却一脸气鼓鼓的站起身子,坐到外头去。
白鹏飞一头雾水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你去瓦舍做什么?”
白鹏飞说道:“我要买下孙家班。”
杨奈儿闻言一愣,然后一脸不敢置信的扭头看着他。
“你有那么多钱么?”
白鹏飞苦笑道:“我的全部积蓄都掏出来了。还签了四千五百两的借据。”
杨奈儿闻言直接呆住,她怎么听白鹏飞的话怎么不靠谱忍不住道:“你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杨奈儿虽然不是他的妻子,但是白鹏飞在她面前总感觉自己很放得开,有什么话也不用避着她,闻言洒脱一笑道:“这是我唯一能得到大班社的机会。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聊天时我说的,我要有自己的戏班么?”
看着白鹏飞自信的微笑,杨奈儿完全不知该怎么劝解。
孙家班的勾栏门外,法济早已到了。杨奈儿不好掺和此事,没有下车,白鹏飞自己跑上前。
虽然时间还早,但瓦舍里已然人头攒动,白鹏飞向法济问候了几句,法济却是脸色不好。
白鹏飞刚在他那儿存了一千多两不到半个月,现在就要全部取出,他能开心才怪了。
“白大家你真要买下戏班?这又何必呢?”
法济满心不解,现在孙家班早已风流云散,若是没有一个精通戏班运营的管事,怕是根本救不活。在法济看来白鹏飞的一千五百两丢到孙家班里,买下瓦舍还不能转卖他人,完全是打了水漂。
白鹏飞却笑道:“法济兄别为我担心了,若是我挣了钱,还会委托你管理的。”
这几天合作下来,他发现法济作为一个金融人才确实不错,工作细心,和他配合的也很好。
法济则只得苦笑,在他看来白鹏飞是投进一个火坑了,什么时候能挣到回头钱,他心里可是一点都没有底。
两人正在瓦舍门口说话,只见一伙四人从街的另一边跑来,到瓦舍门前一看,一个中年人指着里头问道:“这是孙家班的人回来了?冯班主在么?”
白鹏飞见他穿着一身奇怪的服装,右手衣袖是正常长度,但左手的袍袖却长出手掌一大截,又不像水袖一样飘逸美观,而是很窄,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就像是小孩穿大人衣服时衣袖太长便到处甩着一样。
白鹏飞一看这人的服装就知道他是个牙子。
牙行就是此时的中介,不过这些牙人可比后世的中介狠得多,因为此时消息闭塞,隔行如隔山,牙人往往利用买卖双方间的信息差以夸张的比价低买高卖。而此时市场消息闭塞,小民想买卖东西,如果不找牙人都找不到对家,牙行自然对他们敲骨吸髓,牙人这行深受此时百姓的厌恶。
甚至有句俗语“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其中的牙就是指牙人。
那牙人问了一句,也不等白鹏飞两人回话,便满脸堆笑的直直走入门去。
白鹏飞等人也跟着进门,转过后台,只见冯相喜双手撑着一根拐杖,独自一人坐在观众席正中间。
那牙人一见他,便笑道:“可是冯班主当面?听说孙家班遭了官司,正要离开临安。你这勾栏放着也是无人打理,平白荒废了,不若换些钱钞使用,我这儿有一位吉庆班的管事,他们班社愿意以高价求购你们的勾栏。”
白鹏飞只见那管事走出两步,微笑着向冯相喜一拱手,完全一副来收割胜利果实的模样。
冯相喜看着他们三人,突然笑起来。
他一开口,虽然身体虚弱,但净角儿出生的冯相喜说起话来依旧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回去告诉小常乐,他小子配不上我的孙家班,莫做痴心妄想了。”
那牙子闻言笑容一僵,接着他突然变脸,语带威胁道:“你这又何必呢?”
冯相喜对着白鹏飞一招手,白鹏飞大步上前,抖落出一张合同。
冯相喜接过合同仔细看了一眼,直接伸手道:“笔来。”
法济打开随身带着的笔墨,冯相喜当着吉庆班几人的面在两份合约上写下名字。
吉庆班管事一脸惊愕,连忙上前想要抢过那份合约,却被白鹏飞一把拦住。
那管事急道:“你签的是什么?”
冯相喜笑道:“我已经把孙家班所有产业发卖给白大家了,白纸黑字,合同已然写就。而且我们约定,白鹏飞二十年内不得将孙家班的瓦舍转租转卖,你回去跟小常乐说,叫他不要再多做妄想了。”
吉庆班三人闻言脸色大变。
白鹏飞收起合约,直接对三人道:“这已经是我的勾栏了,列位请出去吧,下次进来记得要交看戏钱。”
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么?我倒要看你怎么亏死的!”
那管事知道办不成事情,怒火中烧,忍不住对着白鹏飞恶言恶语起来。
白鹏飞毫不在意,收起合同,背着手看着三人。
见三个人灰溜溜离开,冯相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畅快!畅快之极!”
他拄着拐杖站起走了两步,十多天来第一次把胸中的郁闷发泄了出来。
然后又不舍的四下看着他的勾栏。
“旧了。”冯相喜抬头看着戏台屋檐上的雕刻,,突然说道。
“当年建成时,可是临安城里一等一鲜亮的勾栏。”
“十多年了呀!”
冯相喜忍不住感叹,双手拄拐,眼睛痴迷的在勾栏的一砖一瓦上流连。
白鹏飞看着他,就在卖出勾栏的那一刻,他感觉冯相喜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从原本一个精神奕奕的孙家班主,突然变成了一个有些佝偻的老者。
他知道孙家班的一砖一瓦,都承载了冯相喜太多的心血,要他离开这里,谈何容易。
白鹏飞突然道:“我想请冯班主做我新班社的总教习,不知冯班主可愿屈就。”
这倒不是白鹏飞心血来潮,而是他早就想好的计划,孙家班就是冯相喜的班社,只有请他帮忙,孙家班才能以最快速度恢复正常运营。
冯相喜也不舍得离开孙家班,他已经六十多岁,本来打算卖了班社就回家颐养天年了,此时闻言不禁心中一动。
良久,冯相喜开口道:“好,我会来的。”
三人走出勾栏,杨奈儿的车子已经等着门外,她掀开车帘,冯相喜突然见到她,有些愕然。
杨奈儿向冯相喜见了个礼,然后问道:“事情办好了么?”
白鹏飞点点头。杨奈儿心情复杂,也只得道:“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找我。”
冯相喜看着两人,突然察觉到什么,不禁十分惊讶。
他人老成精,杨奈儿对白鹏飞有意哪里瞒得过他,可杨奈儿不是和范家走得近么,怎么突然对白鹏飞如此殷勤?
白鹏飞却完全没那么想过,他前世就是个小黑胖子,从没想过有女人会主动看上他,脑子里干脆就没这根弦。
法济道:“我先走了。”
冯相喜也连忙叫自己的仆人赶车过来,道:“我家中有事,也回去了。班社的事情,随时来找我。”
白鹏飞连忙感谢,见他看向自己时脸色古怪,却不禁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