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县教谕叫曹阳,正是管着柳陆钦等兴化县秀才的文官。
他是有功名在身的,正经的进士及第。
有申一朝,进士总共一千二百多人,因为汉人和其他民族分开考试,所以汉人进士总共只有六百多个,每一个汉人进士都是同年汉人科举的前三十名。
全国前三十,难度之大可见一斑,不过在大申,汉人想当高官同样难上加难,进士及第,全国前三十的曹阳考中后也只能被放到兴化做一任教谕。虽然他这个教谕明显是锻炼镀金,很快就会升上去,但意义也不算多大,君不见许多汉人状元,归宿也不过是一路清流,最终在翰林院做个编修,能被打发去修宋史就算是状元中的高光人物,也是清流到死了。
但有官做总比没官做要好,与前世后是待遇相比惨的过分的教育曹阳,在柳陆钦眼中就是衣食父母,就是人生偶像。
吴家庄社火是本地的大型文化活动,作为县教谕,今天曹阳也受邀前来。
县教谕直接决定了给本县秀才发放的廪米的多少,保证了四体不勤的柳陆钦有一口饭吃,柳陆钦在曹阳面前自然要巴结。一见曹阳,他便自然贴了上来。
今天一上午,柳陆钦便在曹阳身边,与他周旋附和,将曹阳伺候的颇为舒服。
上午鹏程社的社戏演的反响强烈,曹阳听说了,下午便要求和吴老爷一起来看看,曹阳是今天到场唯一的正式官身,吴本昌同样要巴结他,听说要求,自无不可。
曹阳要看戏,柳陆钦也只得陪着来。结果一看,不光曹阳大呼过瘾,柳陆钦更是直接被震惊。
舞台上的演出之精彩,是柳陆钦这个穷秀才从没想象过的。
柳陆钦虽然不喜欢白鹏飞,但曹阳喜欢,柳陆钦觉得自己也要投其所好,于是一下午把鹏程社的事情对曹阳介绍了不少,话里话外表现的自己对于鹏程社十分了解。
柳陆钦倒是不担心被白鹏飞戳破,他一个秀才公,在县教谕大人面前为他说好话,给白鹏飞一个胆子他个戏子也不敢说自己的不是。
“这位白班主虽然是个戏子,但为人颇为知礼节,懂进退,安分守己,倒是贱籍中一个可交的人物。”
柳陆钦捻着胡须道:“身为戏子懂得不自贱,这便难得了。”
曹阳闻言也点头,对白鹏飞投来赞许之意。
白鹏飞看了柳陆钦一眼,心里不知该如何吐槽。咱俩没那么熟吧?
就听曹阳道:“白班主的戏颇好,你们班社不错,好生办来,未来也是有机会的。”
他一回头,对身边吏员道:“拿一锭花纹锞子来。”
这是要赏钱。申朝虽然不允许使用金银作为货币,但把金银锭作为贵重礼品也是可以的,有钱人家依旧会在银楼定做各种金银制品,也可以用作对下人晚辈的赏赐,品味显得比用宝钞高一点。…
白鹏飞见曹阳的佐吏连忙掏出一小锭银子,看起来约莫一两的样子,吴本昌连忙道:“白班主给我家长脸了,我也加一两戏钱与你。”各财主闻言都凑热闹,当然他们不是主人,不敢给的比曹阳多,于是给几钱宝钞,柳陆钦则是一脸微笑,仿佛在对白鹏飞说:“你得到这些赏赐还得感谢我的一番美言呢。”
白鹏飞实在有点无语。
杨奈儿也了走进后台,众人转头看到一身戏妆打扮的杨奈儿,一瞬间安静。
近距离看杨奈儿比舞台上还美,在场的土大户、柳陆钦甚至曹阳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一下都呆住了。
柳陆钦最先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呆愣盯着杨奈儿脸蛋的曹阳,突然对白鹏飞道:“白班主,还不介绍介绍你这位艺人。”
杨奈儿闻言脸上有些不好看,往白鹏飞身后藏了藏,白鹏飞道:“这是内子。”
柳陆钦闻言倒是不惊讶,法律规定乐户只能互相通婚,所以戏子之间结合本就正常,而且这也不耽误戏子继续以色娱人。
柳陆钦看了曹阳一眼,觉得他心动了,心想曹教谕不过二十多的人,文采风流,自是喜爱美人,连忙为曹阳问道:“原来是白班主家里的,不知如何称呼?”
白鹏飞一听这话脸不禁垮了。
自从把杨奈儿从范居中手里解救出来,两人算是确立了关系,一路上他和杨奈儿坐着同一辆骡车,除了最后一步外,亲亲抱抱等情侣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他已经表明两人关系,柳陆钦还这么问,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正当白鹏飞想开口时,一阵脚步声,就见最近越来越经常冷着脸的杜妙隆走进后台。
她是来找杨奈儿和白鹏飞的,最近杜妙隆已经进入蛮横不讲理的状态,虽然白鹏飞已经和杨奈儿在车上独处这么多天,而且也多次婉拒她的示好,但她还是穷追不舍,而且今天白鹏飞演出吕布与貂蝉,她躲在远处看了一场,然后又生气了,决定来挑火和杨奈儿吵一架。
杜妙隆走进后台,本想嘲讽杨奈儿几句,却一下见到了一大群外人,她盛气凌人的架势一滞,看看白鹏飞。
杜妙隆虽然暴走,但也不是真的不要脸,在外人面前毕竟还是要端庄一些的。
众人却再次惊讶,虽然排练了几天,但吴本昌等人却没兴趣去鹏程社休息的偏院看他们一群戏子是如何练习的所以只有吴家庄的下人知道戏班里有两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而且两人关系还不好的样子。
此时看到杜妙隆出现,现场再次一片沉默。
柳陆钦都呆住了,貂蝉已经够好看了,如何这又来了一个。
悄悄看向曹阳,见对方也是明显吃惊到神色,正当柳陆钦想着要怎么让白鹏飞上道些,把两个妆旦色都介绍给曹教谕时,就听曹阳有些不敢确定的道:“阁下,阁下可是杜妙隆杜大家?”…
杜妙隆回忆了一番,实在记不起来眼前的青年,点头道:“不知先生是?”
曹阳不禁惊愕又激动,连忙道:“我叫曹阳,字本升,三年前进京赶考前,曾和同窗游历临安,有幸在勾栏中和同乡们与杜大家一会,当时杜大家的风采,学生至今难忘呀!”
杜妙隆笑了笑,她伺候的聚会太多了,这群穷士子估计当年也是在哪个豪门的宴会上一起听过她唱曲,在场那么多人,她哪能记得住曹阳是谁。
在柳陆钦的震惊之中,只见曹阳十分恭敬,甚至谦卑的问道:“杜大家为何到此?”
杜妙隆只是吵不过杨奈儿,在外人面前可丝毫不会怯场,一笑道:“我是跟着戏班进京的。”
“戏班?”
杜妙隆笑着一指白鹏飞:“这位是我们的白班主,名叫白鹏飞。”
曹阳呆愣一阵,和柳陆钦不同,虽然身处小县城,但通过同年同窗间的交流,他是有机会文坛时事的,曹阳突然惊讶道:“莫不是牡丹亭和滚滚长江的白鹏飞?那位泰不华泰大人的弟子?”
白鹏飞点点头。
在众人的惊愕中便见高高在上的曹教谕居然十分恭敬的对一个戏子做了一拜:
“久闻白歌郎大名。”
见到白鹏飞扶起曹教谕的一刻,柳陆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