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这个词一出现,贾明宇就猛得抬头,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剧烈收缩,连叼在嘴里的烟也不自觉掉了下来,烟蒂砸在桌面上弹出细碎的火花,星火飞舞,却也不如他此刻铁青的脸精彩。
“你知”
他的表情过于惊恐,就像突然被人掐住咽喉一般,他下意识想要问你知道了什么,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能问,问了就形同不打自招。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扫过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与周玲同样慌乱的眼神对上,显然她也听到了君佑瑶这句话。
君佑瑶自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她侧身半靠在桌前,抬手将贾明宇掉落的烟蒂掐灭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掌边,语气里充满嘲讽:“贾总监午夜梦回时可曾梦到某个人的脸?他是笑着的还是哭着的?他看着你的眼神是欣慰还是憎恨?那个被最信任的弟子背叛,被抢夺了研究成果,被冤枉成魔鬼禽兽,最后葬身火海的”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那个让贾明宇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名字,“林清书教授!”
他猛地站起来,凶狠的看着她质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就要看你了。”君佑瑶勾起一边的唇,冷笑:“要看你,或者说你们,究竟对林清书做过什么!”
在那双仿若知晓一切的双眼注视下,贾明宇接连倒退两步,腿弯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砰”一声重响,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贾总监的脸色那么难看?”
“林清书是谁?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林清书?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好像是”
“是很多年前一个侵害女学生的禽兽老师!最近不是有个报道某校禽兽校长的事吗?有人就列举了这些年比较出名的禽兽教师,我记得其中一个就叫林清书!”
“怎么莫名其妙说起那么多年前的人?这什么情况?”
“我也看不懂了。”
“我感觉这事可能另有隐情。”
“我们一旁看着就知道了,今天还真是好戏连连,一出是一出的。”
众人的瞩目让贾明宇更加心烦气躁,他扯了扯颈上的领带,试图放松自己的心情,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今天这件事绝对不可能简简单单就结束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事会牵扯出十七年前那个阴谋。
君佑瑶是有备而来的。
他们自以为是手持猎枪操控别人生死的猎人,兴致勃勃的把她引入陷阱准备给她致命一击,却不知她是一头凶恶强悍的狼王,像他们这样自以为聪明的猎人怎么可能伤害到她,恐怕捕猎不成反而会成为她的腹中餐。
现在想来他们设计的圈套也显得幼稚又可笑,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
他现在真的万分后悔答应帮周玲陷害君佑瑶了,这简直就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赌注还是他未来几十年的人生。
君佑瑶却在此时看向了角落里的周玲,“周老师,身为贾总监的同门师妹,林清书教授最器重的学生,还有十七年前禽兽教授事件的受害者和淋巴细胞归巢趋化因子抗体研究的最后受益者,你不出来说两句吗?”
淋巴细胞归巢趋化因子抗体研究就是当年周玲从林教授那里盗取的科研成功。
随着她那意有所指的介绍,周玲僵硬的脸变得越发黑沉,她的嘴角微抽,染上郁色的眼恶狠狠的瞪着君佑瑶,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
“君同学,这些事还涉及到了老师的**,何况当众揭人伤疤不太好吧?”
君佑瑶对她的冷眼不为所动,“我想伤疤这个词不太适合周老师你,毕竟这是受到伤害的人才配拥有的,而你”她神情越发凌厉,“明明是个施害者,哪来的伤疤被人揭?”
“君佑瑶!你不要危言耸听!你这完全是在污蔑我!我是可以告你的!”周玲终于控制不住的尖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愤怒。
“周老师你放心,这里还有那么多警察在呢,我哪里敢随便污蔑你?我绝不会像老师一样无的放矢!”
“你!”周玲气得咬牙切齿,但又有些忌惮她的话,加上周围那么警察在,她还真的很怕这些警察会受君佑瑶蛊惑,重新去调查十七年前的事。
虽然当年的证据已随着时间消散,但要是真翻案查,多少会影响她的名声,因为和左晓东的绯闻,她在学校的地位就已经有些岌岌可危了,原本老院长退休后她还有一争新院长的机会,如今形势就有些危险了,要是再加上十七年前的那些事,那她基本就与院长之位无缘了。
她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但有些事早就已经不受她控制了,被黑暗掩埋十七年的真相终又一天会浮出水面,显然这一天已经近了。
“十七年前,当时就读临江大学医学院的周玲,也就是大家面前这位优雅婉约的女性,声称林教授意图侵占抢夺她的科研成果。”
“当时林教授的学生兼助理贾明宇,也就是如今这位衣冠楚楚的贾总监,他告诉警方和媒体自己从未在林教授那里看到过相关研究,因为他的身份,警方采信了他的证词,证明了周玲才是那份研究成果的所有者。”
“这件事被媒体大范围曝光,对林教授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名誉伤害,但悲剧并没有止步于此。”
“周玲在她凭借那项科研成果获奖后的一次访谈里声泪俱下的控诉自己多次遭遇某教授的骚扰的悲惨遭遇,呼吁广大女性站出来打击犯罪,不要忍气吞声助长罪犯气焰。”
“她当时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明确指出那名教授的姓名,但言辞之间涉及的细节却直指林清书教授。”
“而也是这位贾明宇先生告诉记者,他确实看到过自己的导师对某位师妹做出过不恰当的举动,他当时怕丢了工作和学位不敢声张,一直对某师妹感到抱歉,希望得到她的谅解云云。林教授遭受千夫所指,被学校开除。”
“半个月后,林教授家发生大火,他本人葬身火海,警方调查后判断他为畏罪自杀。”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一句一句将当年那些事娓娓道来,语气悲痛而沉重。
众人面面相觑,一边听着这段惊人的往事,一边疑惑的四下环顾寻找着那出声之人。
周玲却在听到那道声音时就已经浑身颤抖,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会议室大门方向,瞪着那熟悉的清瘦身影,感觉整个世界都黑暗了下来。
“但真相却是完全相反的。”男声还在继续,让她身心发寒。
周玲尖叫:“闭嘴!”
“那份被周玲占为己有的科研项目是林教授花费数年的心血,周玲才是那个侵占了成果还反咬一口的人。”
“我说了闭嘴!闭嘴!”
“林教授更没有骚扰过周玲,是周玲这个已婚妇女几次三番爬教授的床,被教授严词拒绝后暗恨在心。”
“左晓东,你给我闭嘴!”周玲神情几乎癫狂,已经激动的朝说话之人冲了过去,但被陈队长的人拦了下来。
“其实贾明宇和周玲那时候早就有了一腿,他被周玲的花言巧语迷惑做假口供背叛了林教授。”
“啊你们放开我!左晓东,你在撒谎,我要杀了你!”
左晓东朝着那张愤怒扭曲的脸冷笑,眼里是有些疯狂的烈火,他打开随身的包取出一本已经有些年代的厚厚笔记本,“这是当年林教授留下的研究记事本,里面有他研究过程的全记录,足以证明教授的清白。”
他把记事本交给上前来的陈队长,但他的动作仍未停下,一直从包里取出东西:“这些是周玲抢夺学生论文以自己名义发表的证据,有学生本人的证词,还有她威胁他们想要完成学业就不许把事情外传的部分录音”
“还有她曾连续几年利用自己在帝都大学的职务进行金钱交易,让一些考分不达线的学生取代他人名额招进学校,这些是她与人交易时的照片,财务进账记录等等”
“这一摞则是她贪污受贿的证据!”
左晓东一边说,一边把那些资料照片往被困住的周玲身上扔,片片纸花如雪洒落,很多人随手捡到,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内容,内心震撼不已,纷纷看向被警察拉住的周玲。
同处一个行业,加上周玲已确认将会成为玮泰帝都大学研究中心的主任,所以在场很多人都认识她,但谁也没想到周玲竟然会是这样的人,十七年前的事已经相当耸人听闻了,再加上这男人口中她的诸多劣迹,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连哈维斯都有些震惊,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左晓东!
居然是左晓东!
周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毁在左晓东手上!还是以这种方式!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左晓东根本就是和君佑瑶一伙的,他待在自己身边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保险箱里的那些东西,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自乱阵脚,让贾明宇露出马脚。
她完了,彻底完了!
这时候周玲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些年左晓东待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她从未避开他,却不想自己养着的是一头背主的狗,“左晓东,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左晓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极尽讽刺的大笑:“周玲,你知道当年丧生在那场火里的人不仅只有林教授,还有我父母吗?你恐怕根本就没有花心思去记过吧?哪怕你去了解过,就不会奇怪我的存在了!”
周玲一怔,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当年的报道中确实有提到一对夫妇也丧生在那场火中,但她确实从来没有去特意关心过,对她来说那对夫妇只是倒霉的路人甲而已,根本不重要。
她撇开脸,眼神有些闪躲:“火是林教授放的,你要怪也该怪他,跟我无关。”
“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在狡辩,你自己虽然忘了,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喝醉酒时可是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包括你在林教授家放火的事。”他走到周玲面前,双眼因恨意充血:“周玲,我所有的不幸都是拜你所赐,你说我该不该恨不得你去死!”
周玲大惊失色:“不可能!你乱说!火不是我放的!火不是我放的,你冤枉我,你没有证据!”
污蔑、贪污、侵占等罪名起码不会被判死刑,但如果加上纵火杀人,那她就真的彻底完了。
君佑瑶却在此时也走了过来,“周老师,你可能不知道十七年前和现在在刑侦技术上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以前查不出来的问题,放到现在来却简单的不需要几分钟就能搞定,陈队长,你说是吗?”
陈队长是个聪明人,十分配合的点头,摸着下巴回道:“是这样没错,特别是在针对火灾源头侦查这方面,我国的技术甚至站在世界前沿。”
“那有没有可能检查出十七年前的火灾缘故?”
“主要证物没有被销毁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据我所知,十七年前林教授家失火案件的大部分证物还保存完好,不过是在临江市警局档案室,看来还得麻烦陈队长跟那边联系一下了。”
“这自然没问题,小雾,你赶紧去联系临江市局,把事情始末说清楚,希望他们能配合我们工作。”
两人的交谈落尽被恐惧情绪包围的周玲耳里,就宛如她人生的丧钟。
她抱住头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是林清书他一直纠缠我,让我证明他的清白,是他的错!他都老了,拥有那些身外物有什么用!我是他的得意弟子,是她最出色的学生,我成名难道不比他一个一脚进棺材的老头受人尊敬更好吗?没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那个老顽固不好,他死有余辜”
显而易见,她此时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先有设计君佑瑶的事情败露,让她的情绪起伏焦虑,君佑瑶又意外提到十七年前的事情,进一步让周玲本就紧绷的神经趋于崩溃边缘,当左晓东出现,残忍剥离她身上的所有伪装,将十七年前的真相揭露并暴露她多年的所作所为,她的心理防线基本已经溃败。
君佑瑶再和陈队长两人一唱一和刻意夸大现在的刑侦技术,让她以为十七年前的火灾真相很快会被查出来。
甚至不需要她使用任何道具,周玲就已经崩溃了,有时候越是成功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就越差,特别是在他们遭遇灭顶之灾,从云端跌落而下时,甚至会比底层老百姓还要脆弱。
因为他们更在乎自己所拥有的,更害怕失去现有的。
周玲就是这样的人。
说到底,君佑瑶今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周玲自食恶果。
早在周玲提到玮泰研究中心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了周玲的意图,在查到她与贾明宇之间的关系后她就打定主意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她虽然不清楚周玲打算怎么做,但玮泰有贾明宇,她必然会利用这条线,而她对此求之不得。
十七年前那些事最关键的人物除了周玲外,就是这个贾明宇。
她正愁找不到合适机会接近这个人,贾明宇和周玲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些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让他主动交代出事件真相不是不可行,但得使用些非常手段。
而周玲恰在此时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她主动送上了机会,将贾明宇与她的关系暴露在了人前。
所以整件事与其说是周玲在设计陷害她,不如说是她在设计引导他们。
最后的结果显示她的计划果然大获成功大成功,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等在玮泰大楼门口的记者们没想到警方最后拷着带出来的人不是君佑瑶而是两个中年男女,有些人还必须到警局里正式录口供,左晓东作为此案最重要的证人自然也跟陈队长他们离开了。
之前在会议室只能算是梳理案情,只是谁也没想到梳理着梳理着竟然就扯出了十七年前的大案。
案件从盗窃案,升级成了复杂的行事案,其中还有贪污案等,已经不是简单案件了。
记者们也很快就掌握了第一手情报,虽然在很多媒体人心里君佑瑶盗窃案比十七年前的旧案更具噱头更能吸引大众眼光,但聊胜于无,没有满汉全席,清粥小菜也是可以的,何况整件事里君佑瑶的作用显而易见。
只要笔杆摇的好,不怕这件事不引爆眼球。
何况这案子本身还是很有新闻价值的,甚至可以延伸出很多社会问题。
媒体热闹起来,而君佑瑶也和聂致远等人也刚告别脸色不太好的哈维斯,她晚点也要去警局录个口供。
“你把我叫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来看戏的?我希望你清楚我到底有多忙!”从头到尾旁观了整场戏毫无存在感的聂致远表示心情不太美妙。
君佑瑶笑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瞥一眼站在不远处正一脸阴沉看他们离开的哈维斯,“你觉得是谁把记者给招来的?”
聂致远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才回道:“小部分是你那个好老师的功劳,大部分应该是哈维斯罗坦的主意。”以周玲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媒体来得这么全。
君宝和玮泰说到底还是竞争对手,同行相忌,哈维斯会有动作很正常。
“我可不是被人搞了事还闷声不响的人,哈维斯想借机整垮君宝,那我也不介意为玮泰带来新的机遇。”君佑瑶笑不露齿,眼里的锋芒却令人脊背一寒。
她口中的机遇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聂致远俊俏的眉峰微挑,戏谑的看向她:“你打算怎么做?”
“不需要做太多,你只要在媒体问到这般那般”
“佑佑,你真是越来越老谋深算了,这么损的话都说得出来。”
“请称我为睿智。”
他们一群人说笑着步出电梯,迎面而来的一行人却吸引了君佑瑶的注意。
为首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脸大断眉膀子粗,但穿着体面精细,连衬衫纽扣都是家豪华定制版的,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上楼,每个人的脸上就差红果果的写上谄媚两字。
“致远哥,你知道那肥头大耳的男人是谁吗?”君佑瑶看着已经走进电梯的那群人,神情莫名沉重。
聂致远跟着回头看了那边一眼,“他是国际医学中心的高层,刚从国回来,似乎是有意在华国设立分部,我记得他中文名叫汪长胜,英文名是。”
“你之前见过他?”
“我爸前阵子让我代替他参加一个商业酒会时被认识的叔伯引荐过。”身为鼎盛集团少东家,聂致远的应酬比君佑瑶想象的还要多,更何况他如今还是君宝集团帝都分公司负责人,在君佑瑶这个董事长常年神隐基本不管事的情况下,他更是忙上加忙。
聂致远疑惑的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还真不小。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个汪长胜就是那天飞机上拱了安素素那颗白菜的猪,不仅如此,前世她也曾见过这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清楚记得那个人的脸,因为就是在安家见到汪长胜的后一天,她被安瑾瑜迷晕送进了实验室。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被送进实验室和汪长胜之间有没有关系,但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偶然,她还记得那人看向自己的那种古怪眼神,那种如跗骨之蛆一样的感觉让她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再加上安素素突兀的出现在这人身边,难道就是这时间安家和那个组织搭上了线?
发现她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怕,聂致远关心的拍了怕她的肩:“佑佑,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以前一些不愉快的事。”君佑瑶敛了敛睫毛,抬头时脸色已恢复正常,“走吧,外面还有一群媒体等着你和毛律师去搞定,我还得去一趟警局,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聂致远回应,趁着记者们还没注意到她,闪身往大楼的后门走去。
第二天的新闻果然相当热闹,犹如古时百家争鸣之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