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个环状的3D曲状物。它漂浮于似有似无的空气里,又在光明与黑暗中旋转,跳跃,游荡。你所见到的无非只有一个面,而这个面,却又能拓展出无数的纷纷扰扰。
很难去理解这样一个多维存在。正因为人的视野,理解是有限的,所以才无法弄清楚世界背后本质的那个中心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个环的轴承,那个圈的中心。所有的点和线索所联结构成的,它最本初的模样,无法观测,难以寻找,仅能靠可能意义上的多人多角度的联合探秘,才能稍稍地从这无垠的空洞中偷偷挖出一隅隐秘的真相。
人是渺小的。人对于这偌大的世界来说,是渺小的。这个环会将所有人难以避免地捆绑在一起,却又将群体切割和分化,导致利益集团的争斗和疯狂。不可避免的风暴,会伴随着这环的转动,在每个人的心中割裂。
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人愿意去寻找这个环的真谛。因为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这个环的,都会难以抑制地陷入恐惧和疯狂中,乃至用神学,哲学来挽救自己已存数不多的心智。
它被夺走了。他被夺走了。思考的越多,越容易陷入那样的一个深渊中。这个环,将不可避免地将你毁灭。唯有负重前行者......愿意去接受这样的折磨。
李温,就是这样的负重前行者。
“李队......欢迎回来。”
吴天明怔怔地望着李温。这个一向喜欢开玩笑的男人,正用一种风尘仆仆的毅然冲进会议室。那灯火通明,伴随着这样的一种焦急摇曳着。
宽敞的空间开始变得狭小。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浮在吴天明的心中。
“大家好。很抱歉耽误了这么久。发生了那样的意外,都是我的责任。”
无数双眼睛汇聚在他的身上。比原先多了接近一倍的专案组成员拥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压迫感。但这已经无法让李温产生丝毫的情感波动。他有更值得去相信,更值得去坚持的信念。
他深呼吸着。
“王寅和赵清都是各位优秀的同事,也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在无数次的抓捕和调查行动中,他们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给他们发多少张锦旗都不为过,记多少奖章都是值得的。”
“可是他们却因为我的疏忽被歹徒谋害,躺在病房中养伤。作为队长,我心中的愧疚无以言表。但是......但是——”
“愧疚无法弥补任何事情。愧疚无法让任何人释怀。愧疚只会加深大家的痛苦,然后让受伤的灵魂无法在煎熬中折磨和嘶喊,永远难以平静。警察所面对的,应该是牺牲,应该是无畏,应该是面对所有恐惧和威胁都淡然处之的坚定和勇气。”
“无论会面对什么。无论探寻真相的路上会遭遇怎样的挫折,都绝对不能放弃,都绝对不能动摇。我们的身份注定了我们一定要经历这样的挣扎,被这样一种不可避免的锤炼打造成钢筋铁骨一般的决断。我们别无退路。”
李温凝视着台下的优秀刑警们。他们的眼中,正也充斥着一种同样的果敢和坚定。一种热忱的,炽烈的冲劲和难以抑制的喜悦在内心升腾和涌现。李温的手,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因为我们是人民警察。我们肩负的使命和责任比我们卑微的生命更为重要!公道,正义......如果我们倒下了,又有谁还能来告知于天下?陈家人所遭受的苦难,又有谁能给他们正声?”
“如果世界是一个环,那就努力把这个环给我狠狠拆了。让它四分五裂,让它土崩瓦解。”
“让那帮图谋不轨的畜生,全部给我下地狱。”
李温呼喊着。他记得自己刚入警队时,张雪凌局长慷慨的发言。多么的鼓舞人心,多么的慷慨激昂。那时就仿佛觉得一切罪犯都能伏诛一样,就感觉所有罪恶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一碟一样。那时的李温,也充斥着像现在这样激烈的决意。
但很多年以来,李温却逐渐遗失了这样的冲劲。或许是因为犯罪团伙的逐渐黯淡,或许是因为治安环境的不断改善,或许是因为警察们夜以继日的从容的守护,或许......是因为一种美好的希望正在所有人的内心变得充实。人们逐渐遗忘了“恶意”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存在,人们开始因为那些过于美好的期待丢掉了自己本因时刻立于内心的警惕。大家都逐渐觉得,哦,其实世界上很少有坏人吧。
错了。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
恶意的蔓延,从未停止过啊。战争永无宁日,谩骂,欺骗,殴打,抢劫,暴力,偏激,傲慢,偏见,背后指指点点,不尊重,不理解,杠精,狡猾,PUA......
没人敢说这些东西已经被人性中那些最卑劣的成分丢掉了。也没人敢说自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如果你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就会觉得自己于这个荒唐而不甘的世界,不过也只是一缕早已枯黄的树叶而已。
很少有人是绝对正义的。就连李温等人也不例外。但,李温等人与常人最最最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有那个责任,去尽量实现绝对意义上的正义。
这是他们要穷尽一生,去必须要做到的。这是他们花费时间和心血,必须要去实现的。这是时代和人民,所赋予他们的责任和担当。
如果理解这一点就应该明白,所有的刑警不是“因为工作而去做”,而是“为了信念而去做”。
坚信自己能给人民群众带来正义的火热。
这也是李温和众刑警,法医,还有通信科技术科信息部同事们,乃至派出所民警们等等等所必须去合作调查“4.24陈凌案”的终极原因。
李温找到了答案。当他徘徊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中时,他早已不再留意同志们那些热烈的掌声。那足足响彻了会议室三十余秒的天籁,或许会成为所有人心中一个最美好的回忆吧。
......
其实,我不在乎。
陈凌说。
我不在乎自己能当上什么样一个位置。我虽然感激于各位领导,各位同事们一向以来的信任和支持,但我并不是特别稀罕这个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位置。我觉得,它对我的定义近乎虚无。
他漫步于演讲台上。台下,黑压压的警察们正装端坐。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觉得一个刑警不需要在意这些。我觉得我们能做的,只有去尽可能地惩治罪犯,尽可能地减少痛苦,以及尽可能地让内心平静。一个大队长的职位,又能证明些什么呢?证明我的工作能力?证明我的探案水平?
其实什么都证明不了。这或许只是一种机会,一种让我能更加施展拳脚的平台和空间。我把这个职位,更加定义于这种意义上。
我不求名和利。只希望大家能更多地去努力做好工作,更好地去维护高源市的治安,以及关怀类似清源县这样的恶案频发地。
他像在微笑。他又不像在微笑。然后,他扔掉话筒,向大家郑重行礼。
高源市警察局刑警大队陈凌,向各位同志报告!
没人觉得他是煞有其事。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他们鼓掌。他们鼓掌。一直鼓掌。
......
每当李温想起那一晚他的演讲,就会动容。如今,竟开始轮到他继承那样的精神了。这样的接替,可真是压力颇大啊,陈凌。
他暗自吐槽着,随即缓缓走下演讲台。这意味着办案工作的继续开展。于是,大家肩负着各自的职责,散往了不同的地方。
但是,唯有五名刑警留了下来。为首者,就是吴天明。他向李温敬礼。
“报告。高源市警察局刑警大队4.24陈凌案专案组副组长吴天明向您问好!”
李温微笑着回礼致意。
“没必要那么正式。就和当初陈队一样,你大可简单一些。”
“是。说实话,在您发表演讲的时候,我也想起了陈队。那样朴实和简单的人呐。我一直以为他会做一辈子的大队长,率领我们一辈子。”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不过转而又警醒起来。
“闲话不叙了。时间有些仓促。张局给我们争取的时间只有三天。就像您说的,我们必须把这个环,给它扯下来。”
“你好像掌握些什么了。”
“没错。”吴天明转向身边几人,眼神凌厉着闪烁。“B组通过今天一天的摸排,已经找到了相关证据。”
“什么——样的证据?”
李温屏住了呼吸。
“其一是与李长生的供词相对应的证据。一名看不清楚面目的黑衣人,在下午四点到下午四点五十曾多次徘徊于无言饭店附近。这足以指明此案背后有另一双手。”
“嗯。好。真可惜......之前从未想过这一点。还有呢?”
“还有,我们发现。”
他侧过视线,竟开始变得些许恐惧。
“我们对刘云进行了观测,发现在3月10日,3月11日,3月12日,刘云和一名和陈沁极其相似的女子......都进入了这家饭店。”
“你——你说什么!”
一道惊雷震天轰响。李温的眉眼挤到一块儿,一种无比强烈的讶异感如触电般让他浑身一颤。
这不可能。这肯定有问题。
李温震惊之余,却是一下子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预谋。预谋。还是预谋。
这个环......难道全是预谋吗?
“仅仅是极其相似。无法判断出什么。但这与笔记本上所记录的信息是相照应的。陈凌与周熹,或许真的从店老板那里问出了一些我们问不到的东西。”
吴天明喃喃道。
“现在几点?”
“现在八点四十。怎么了?”
“还没关门。那家店十一点才休息。我知道的。”
他的眼神里夹杂着一种愤懑。那样朴实的店老板......看来却真的瞒了他许多。或许每个人都有藏着的东西,每个人都是复杂的!
就跟李长生一样。
不管了。如果他藏着些什么,就必须挖出来。
不能再拖了!
“赶紧集合出发。你们去楼下,我去报备警车。”
“是!”
李温往行政处走去。伴随着高潮的兴奋感的流落,不安又再度袭来。
这的确是一个环。一个破绽满满却无从下手的环。
环的中心藏着些什么......
死都得给你找出来。
他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