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导演?”
吴天明有些迷惘地望着眼前如潮的人海。他们张牙舞爪着纷繁多样的各种诡异的表情,对着警察们所排列成的铁盾呼喊和咆哮着。这分明就是现实不是吗?这不可能会是一场梦。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所抛掷出来的话,却真的像一枚深水炸弹,倏忽间将他点醒。
世界本就是一场闹剧,大部分人都是演员,而站在暗地里的那些有权有势者则担任着导演和制片的角色。以金钱为纽带,他们可以利用那些愚钝且麻木者弱小的灵魂,做出任何能想象到的,出格,恐怖,疯狂的挑衅滋事,而前者甘于被如此掌控,因为他们连真相的一隅都不曾揭开。
眼前的人们,想必也就是这样的苦难的受害者吧。这些沉重的往事被深埋于地下,也无时无刻不压迫在他们身上。
“对啊,可算见到您了。据你们的副导和制片所描述的外貌,您一定就是吴导吧?幸会,幸会!”
他以一种无比市侩的语气如此点头哈腰着。而他的身影却在晨曦点点下如同恶魔般长出尖尖的刺角。这不禁让吴天明颤栗。
他不乏厌恶地叹道:“你们和李长生最大的区别就是——你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演出结束了!群演的经纪呢?出来!”
怒吼着,周围无数双目光汇聚而来,霎那间场景变得不再吵闹,那些洋溢在脸上的欢欣鼓舞,此时正显得格外热烈。一个披着大衣的胖子艰难地穿过人流,微笑着站在吴天明面前。
“唉!真不容易。导,卡了是吗?”
“是啊。你们演的很好。我姑且给你们一个认可。这样的演技,不放到大片制作里可惜了。”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我们是专业的,无论什么样的题材我们都能驾熟就轻。再说了,像这样的排场怎么看都应该是警匪大片嘛!吴导谦虚了!”
“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你们一行人都是外来的?”
这胖子操着一口难听的方言,着实听着很难受。
“是啊。这一整个群演团队都是我从广游市那边带过来的。听说这边的生活过得非常精彩,就想来看看。这不,恰好就有人在网上发了这高源市的单子,我立刻就带队过来了,过来体验一下。”
“嗯。精彩。你不用这么恭维我。确实是蛮精彩的。警匪惨斗,恶棍频生。还真是精彩的生活啊。这么说来,其实你对这边发生了什么根本就不知道。”
“啊——抱歉,吴导。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座城市对我们来说是个谜。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他的满脸横肉,如今却显得格外窘迫和害羞。
“你明白的。做我们这行也着实不容易。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还不是为了挣点钱。我们这么多群演,跑这一单不过人均也只能挣个五百块。服化道这些东西都需要自己去配,交通的钱也不会承包,吴导,大家都不容易,不用彼此为难。”
“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朋友。我当然明白你们的艰辛。只是,当你们连那所谓的制片的背景都不清楚时,当你们都无法判断你们所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任何风险时,你们很有可能会落入一种极其恐怖的,陷阱和圈套中。”
吴天明冷眼扫过这些早已面部呆滞的演员们。包括“张明远”的扮演者在内,他们的大脑似乎都已停止了思考,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并不像导演的,“导演”。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
那胖子的目光开始动摇起来。他似乎已意识到,危机已然来临,且不可避免。
“很抱歉。在场的所有演员们,我不是什么导演,我是高源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刑侦科副科长吴天明,正在全力调查一起疑似谋杀案。现场不是布景,而是真实正在发生的调查工作。”
“你们被利用了。被那名心怀鬼胎的混蛋利用了你们的无知。而你们所采取的行动妨碍了警察的调查工作聚众闹事,并也一定程度上危害了公共安全。你们会给媒体和公众带来大量的负面
谈资。这样的事情性质有多严重,我想我不用再多强调。”
“我......我!”
他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什么理由都已站不住脚。他想说服些什么,却觉得什么都已不必要。他被算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而只有他们这一行人被瞒在这样的废墟和深渊之下。
群演们开始惊慌,骚动,却又在警察们重重的包围下无法逃脱。这样的恶性事件,早已不是花言巧语所能解决的了。无知是最好的武器,无知也会是最好的牢狱。
“别抓我。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我不能,不能垮掉!我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请求宽大处理!”
江湖混迹多年的这胖子倒是难能可贵的冷静。他知道什么对他最有利,也愿意合作。这一点让人刮目相看。
“嗯。说吧。我听着。你在保护之下,绝不会出岔子。说吧。”
“是这样的。三天前,在演员招募平台上我看见了那个人发的贴子,说高源市高薪金招募一批群演,事成之后不仅能达到每人500的收益,还包住宿和饮食的所有费用,以及200的额外收益。这样的条件着实让人心动。”
“然后我就去联系他嘛,问他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傻,如果没有详细的信息我也不会相信的。但他确实给了我一份,非常非常详尽的资料。我让他们,这些演员都带在身上了,真的!”
他挥了挥手,让那个张明远的扮演者过来,把项目的打印资料交给吴天明。那扮演者早已失去了神气,如行尸走肉一般慢悠悠地拖着身体。那胖子经纪人只能气冲冲地跑到他身边,然后从他包里愤怒地拿出一整打资料。
“不争气的东西......”
旋即他却又变了脸色笑嘻嘻:“警官,这里是那份资料。详情请过目。”
“好。”
吴天明皱着眉,轻轻接过这份白纸黑字。上面的信息倒是非常清楚,扉页上写的几个字格外醒目:“电影《无言者》剧情概述及人物分析,投资背景及预期回报率......”
倒还真是有模有样。
“剧情概述:一位刑警在杀害两名无辜市民后锒铛入狱,但其朋友们却因为不相信这样的结果去努力调查,在与恶势力斗争的过程中,害得刑警们死伤无数。而最终,死者得不到安息,而看似被冤枉的刑警也没有得到平反。”
悲剧结尾的故事?有意思。你还真是自信的过了头。
吴天明不怒反笑,开始在细细的编剧栏目表里细细翻找起来。说来也真是可怕,编剧中的大致情节与这一天以来所发生的所有事出奇地接近。爆炸物袭击,陈凌家中粉碎,刑警遇袭,回归,饭店,老江头,别墅探秘,还有目前正在上演的“群众与媒体的狂欢”。这家伙就好像先知一般事先了解了故事的所有,然后一五一十地在剧本上写得明明白白。
或许吧,或许大家至今为止所有的努力都是可以被预见可以被侦查和判断的。事实上这一系列的挣扎都显得并不高明。但它凝结着的并不是这样的一种麻木的愚蠢和变态的亵渎,不是一种表演艺术化身了的行为观感和未来的判断,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努力和煎熬,对未来的坚信与努力的讴歌。
并非经得起推敲,而仅仅是不想怀疑。
所有刑警心里相信的不是失败,而是未然。
“后面呢?分镜脚本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有,没有没有。这只是我们演的第一场,他说后面的故事还在编,会更精彩的。”
“嗯。如果我没想错,联系你的人应该是姓张?”
“他倒没说自己姓什么,说实话,我们连合同都还没订呢。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一种,戏如人生。”
他喃喃着,哀叹着,而后仰望向天空晨曦闪亮。
“他只说自己叫无言者。这是一种非常蠢的代号,就我个人觉得。”
嗯。又是无言者。
张明远,徐,以及那个切断警局线路的神秘女子,乃至还有周熹。这四个人,应该都可以用同样一个代号去替代。
他们从沉默中起舞,然后背地里用阴冷的手段安排好一切。没有语言,没有心声,唯独只有想去做的事。他们想报复,彻底意义上的报复这整个世界还有社会。
于是不惜代价地写下了整个剧本。
“确实挺蠢的。有故事大纲,却剧本还没写完。就这,你们也能信?”
吴天明将资料微笑着叠好,交给身后的警员。
“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已经很久没接到单了——只是想试一试而已。”
“于是你们也成为了剧本的一环。”
“把这个胖子,还有张明远的扮演者带走,先在局里保护起来。”
“其余的人,散了吧。”
吴天明漠然地与他们的视线相对着,然后下达了这样的指示。警车嘀嘀嗡嗡,随着主心骨的离开,剩余的群演也有序而缓步地离开了现场,不知去往了何方。整个街道,竟霎那间空无一人。
这种虚无感让吴天明震颤。他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该作何表情。
陈凌。我们的生命,或许也仅仅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