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云海一片。一点点微光斑驳在云层的手臂里。
她的身体还是冰冷得像尸体。她干脆不动,任由血液慢慢苏醒。
沧白雪竟然靠在云柱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不过她确实太累了。云辰和顾蓝双去寝殿换弦,她不想再路遇哪位神于是就在东天门这里坐着等他们。没成想还睡了过去。但是也不错,这一觉醒来,她精神多了。
应该是早晨了。
沧白雪看着云海里逐渐明媚的光。
缓缓地,一个脚步声走近。
她抬眸。
“姐姐。”
绸缎丝的褐发如波浪般轻轻飘动。浅紫色的衣衫嵌着纯洁无瑕的雪晶宝石粒一颗颗顺着手臂呈流苏垂下。眼前人正附身望着她,她拥有一点点浅樱色的瞳底,像是一朵千年雪莲静谧绽放。
芜颜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这是沧白雪认知里的一句真理,不知是她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在脑子里留下的,但事实上她确实深信不疑。
净神之首芜颜,圣洁高雅的治疗法神,温柔善良,缜密睿智。天神界的每一个人提到这位女神心里都不自觉地心生几分仰慕。
而芜颜,也是沧白雪的亲生妹妹。
确实是同父同母,血肉相连的亲生妹妹。姐妹两人在人界共同生活几十年,又先后晋灵成仙共同结神,关系自然亲密无间。
不过穿越成这位沧白雪后,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羁绊,她对芜颜的确天生就有着几分好感,可是即便如此她对这个人还是有些陌生的,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出于心虚怕露了尾巴她还刻意疏远了芜颜几百年。
不过芜颜对她,好像一直都没变过。
“好久不见。”沧白雪笑了笑。
芜颜也温柔地漾出一缕笑意,她轻轻提起裙衣,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沧白雪挪了挪目光,看见了鹅黄色衣衫的花瑶,她站得有些远,依旧提着清幽的灯,只留下一个略微冷淡的背影。
“你们吵架了?”沧白雪笑着歪头。
芜颜眸光亮了亮,又笑得更美了。
“偶尔总会有的。”芜颜看向面前的云海,支着下巴,神色自若,看来并不是很在意。
沧白雪也没再问,她和芜颜并排坐在云柱边,气氛有些微妙又平静。
“姐姐现在的身体还是寒冷异常吗?”
芜颜忽然问,她并没有触碰沧白雪,仅仅是坐在旁边,她也能轻易感知到对方身上的寒气。
“嗯?是吧。”沧白雪顿了顿,“不过没什么影响,你不必挂心。”
“人之体肤,受之父母。可惜我致医千年,却也无法为姐姐解难。若父母黄泉有知,必定会责怪我了。”
“若父母黄泉有知,我这做姐姐的也没怎么好好陪在你身边,大事小事倒惹了一堆,要挨板子也肯定是我先咯。”
沧白雪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眼,又不约地笑了。还真有几分小姐妹之间的乐趣。
“不过说起来,正好过两日有净仙会从蓬莱岛回来,据说带了些暖山叶,我想给姐姐试试。”
芜颜的音色还是那样温柔细腻,她低了低头,波浪般的长发披肩,她十分乖巧等着沧白雪的回答。
“好。”
沧白雪基本没思考。
芜颜是这世上绝不会想害她的人。这也是她脑子里的一句真理,谁留下的都不重要。
两个人坐在东天门,面前是日渐明亮的云海,好像谁也不着急,就那么安静如常地守候着,沧白雪还能闻到空气中芜颜清荷的发香味。
“姐姐还记得那个小筑吗?”
“小筑?”
“儿时的时候经常去那里戏玩。”
这就是沧白雪有点害怕芜颜的原因了。别说儿时了,前两千年的神生沧白雪都是毫无记忆的,其余人还好,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沧白雪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编。
“不记得了”沧白雪垂下头,揉了揉额头,试图装出一副脑子不够用的样子,其实也是因为面上有些心虚不过。
芜颜盯着她许久,也只是无奈笑笑。
“看来那场战役,对姐姐创伤确实太大了。”她喃喃自语。
沧白雪没敢吭声。
“若下次有空,姐姐可愿同我去走走,也许能想起一些回忆呢。”
“好。”
沧白雪随口答了一句,还是不自觉地扭开了脸。
芜颜好像还是一直盯着她,这让她真是感觉脖子一百八十度乱扭,不知道看哪方合适,莫名联想到千栖夜那个火烫烫的眼神。不过两人的感觉是截然不一样的。
“净君大人。”
这简直是沧白雪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啊,救场的人来了!
顾蓝双颔首,手里正抱着他已经完好如初的法琴。
“好了啊,双双,哇不错不错这弦真!漂!亮!!”沧白雪立刻起身蹿到他身边,简直没话找话地尬夸了两句。
顾蓝双对这莫名砸脸的夸奖也是有些懵懵的。
不过万幸的是,现在沧白雪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一旁的云辰看到沧白雪那要死不活的神情,还有她亲妹妹芜颜在身后,瞬间会意了所有认亲不成反被抓的经典情节。
“是啊是啊!漂亮吧!漂亮你就多看看!”云辰一下把顾蓝双怀里的琴抢了过来,顾蓝双简直一脸错愕,眼睛里的委屈不要太满。
云辰顺便再将沧白雪也拽过来几步,大声道,“哎,不过你看天都大亮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啊?路上再接着看吧?怎么样怎么样?”
沧白雪感激涕零地重重点点头!
“那,净君大人,我们先告辞了哈!”
芜颜起身“嗯,祝各位顺利。”
于是三人行礼,云辰脚底抹油,一手拉一个,赶紧撤了撤了撤了。
此刻云海已经默默退到两侧,明媚绚丽的光翻涌充斥了整个神界。
“谢了,大哥。”
“哈哈哈,小事小事!”
“??师姐辰兄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越来越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了?”
“没事,孩子你想多了。”异口同声。
“”
“现在是去救人了吗?”
沧白雪跟着他俩,毫无波澜地问道。
云辰咬了咬下唇瓣,还是郑重其事地扭过了头来。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白白。”
沧白雪歪头“大哥何出此言?”
“之前我确实对你心有所疑,没有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我要向你道歉。”
“大哥言重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哥想讲便讲,不愿便不讲。我并不”
沧白雪笑了。说真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这个事情如此肃然地向她道歉,她早已习惯了几乎所有人眼底的那丝质疑,习惯得好像确实理所当然似的。
“不不不!现在我们仨就是肝胆相照!一定要道歉,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沧白雪是真的觉得有趣,在现代云辰这样的人应该也是人缘好得炸吧。
“师姐,这次魔界一游。师姐对我俩都是有恩。我们确实不该再对师姐心存丝毫芥蒂,前程如何,我们愿一同面对。”顾蓝双也轻声说道,他的神情也是认真极了。
“好,我接受。”
沧白雪愉快地一笑。三个人终于达成了真正的战友精神。
云辰继续施法驾着他的水龙,再一屁股坐下来,准备好好讲故事。
“这次我们是要去东方白白知道东方那边吗?”
“东方?木神管辖的怒青山?”
“不是。准确来说我们要去的地方离怒青山还很远。是人烟非常稀少的狭长一带,目前都没神魔庇佑,属于荒废区。”
“荒废区?那我们要去找什么?”
“我一个朋友他在那里失踪了。”
云辰顿了顿,脸上的阴霾逐渐沉重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指也不觉倦了倦,像在极力控制情绪。
“我的朋友也算我的徒弟吧,名叫可树,是一个新渡灵阶,前段日子他告诉我说他去追捕影魔,以后一直了无音讯,直到半个月前他的灵兽黑鹰出现在我面前。”
云辰说到这里,伸手从胸口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块发皱的碎布。他将碎布摊开,上面血迹已经干涸,变得一块红一块黑,极为潦草地写着“澄玉”二字,最后一个镜只有部首的半笔,便变成了浓重的抹痕。
“黑鹰从肚子里吐出这块布,便气绝身亡,我通过黑鹰流下的血最后能寻到的地方就是东方那块荒废区,这半个月来我和蓝双一直在那儿反复勘察,寻找线索,但是一无所获所以我思来想去,可能是影魔做了什么手脚,还是得拿到澄玉镜才能办法。”
云辰皱眉,双手已握成拳,关节都捏发了白。
沧白雪在脑子里整理了下他说的线索,道“影魔?就是那个蚀人为影的妖魔吗?我记得他在魔类里好像并不是很强。”
“是,影魔虽成魔,但是因他最致命的手法只是侵入影子之中,操作其影,乱人心神,影也能实体,与人自相缠斗。待身体消耗殆尽,便趁虚而入,将他人体内余力化为自己的影。是比较单一且存在失败的掠夺法。”顾蓝双说道。
沧白雪点头。
在传说里,影魔的可以自由入侵别人的影子,经过一定的时间同化将其控制甚至实体化,比如当你正在一方铜镜前低头阅书之时,镜中的人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你的脖子。这时候一般人立刻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他便有机会立刻窜入你的身体内开始蚕食。
影魔在人界是极其可怕的存在,毕竟他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恐吓凡人,并且如影随形,让你永远被另一个“你”攻击折磨。凡人为了躲避他不惜把自己关在一丝光都没有的屋子里不吃不喝。然而,黑暗的本身也归属于影魔。所以被他盯上的人,基本都是被吞噬阳寿的结局,化为他的影子之中。
可是,他的威名也仅仅只是人界。因为影魔除了他的看家本事外,实打实的战斗能力只有一般妖的水平。而灵体以上的阶体对他老掉牙一成不变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有的比如欢杨直接能将他从影子里打出来。他想吞噬对方灵力基本是不可能的。算是魔类里混得比较惨的。
“前段日子影魔在一个村庄里作威作福,可树跟我说他去解决。”云辰又继续缓缓道来,“他毕竟也只是一阶新灵,我还是有点担心他应付不了的,本来想拿澄玉镜给他但是”
澄玉镜作为驱邪避惑的至宝,简直就是影魔的压倒性克星,估计见一眼就会吓得赶紧跑路。
然而,这至宝却去了魔界。
“我当时也没办法搞到。他也一直给我笑着说没事没问题,他能办到。我也就只有让他去了谁知”云辰盯着手里的碎布,目光里似有惊涛骇浪翻滚不停,“我想后来他定是无力招架,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才向我发出寻求澄玉镜的讯号,我当时马上就去了!管他有没有镜!我过去拼了老命也要把那东西给他揍出来!可是我什么都没找到那里什么都没有,连他的一丝气息都感知不到,我在那里呆了十几天守了十几天可”
那发皱的碎布被他紧紧握在手心,云辰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掌掩住自己的脸,面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血红。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还是重新席卷而来了。
已经十七天了。若真被影魔成功蛊惑,不消两三日便会被磨得干干净净。其实早在云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都还呆呆愣在那边荒土之上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答案。
可是他不甘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怎么样他都要把那影魔扯出来碎尸万段。他向神界疯狂申请借澄玉镜,然而无果,直到那天仙官告诉他沧白雪被分到与他们同行。他便心一横,直接生起了去魔界偷的念头。不过他当时毕竟对沧白雪十分陌生,不由有些警觉之心。所以他一开始选择了隐瞒后面的内情,更没有暴露出一丝积压心底的情绪。
不过此刻。算是彻底决堤了吧。
懊恼,自责,追悔。
沧白雪垂眸,无法安慰,只能让他自己一点点流淌出心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