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
他这一转折,刘维心都漏跳了一拍,生怕事情有变,紧张地问道。
杜密斜眼看了看他,眼底的轻蔑隐藏得十分巧妙。
“不过可惜不是皇后生的,否则立储就毫无悬念了。”
刘维闻言面色黯然,他自视极高,总认为自己样样都出类拔萃,唯独出身差了一点。
却不知杜密还没开始,就已经在隐约挑拨他和母亲的关系了。
“此次亏就亏在陛下不在京师,否则由朝臣参与议论的话,谁会胜出还未可知。”
杜密不疾不徐试探着刘维的底线,却丝毫也不急着承诺,让刘维心头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还请杜公仲父教我。”
论心理战,刘维远不是杜密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套了进去,眼看着东方放白,担心再说服不了杜密的话,便只能功亏一篑了。
殊不知其实杜密心里比他还着急,刘维行事并不缜密,弄不好早已走漏了风声。
万一被袁盱或者陈蕃抢先一步,那他的千秋名臣之梦,瞬间就烟消云散。
不仅如此,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刘志对骨肉亲情比较顾念,而对乱臣贼子却绝不手软。
到时候他瞬间就会从高位跌落云端,他这样的背叛行为,在陛下心里比当年赵戒还要严重得多。
因此他所承担的风险比刘维更重,成则名扬青史,败则家破人亡。
“大王不必如此多礼,既然是诚心请教,又意在国家社稷,那老臣就不惜此身,为之谋划一番了。”
见他终于答应,刘维喜出望外,急忙连声道谢,又信誓旦旦。
“多谢仲父,孤将来必做个明君。”
杜密微微一笑,不再故意架着他,开始与刘维低声商议起来。
而另一边,袁盱也与陈蕃争分夺秒地布置着,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刘维连夜进了杜密府中,至今未出。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很可能杜密已经与刘维结成了联盟。
如今羽林军不在京师,洛阳一带最大的兵力就是京畿道兵马,要想阻止他们,难度非常大。
幸好九门提督处所有的人马加起来,也足有一千五百人,关键是都在京城之中,随时都可以召集起来。
而京畿道兵马虽然有七千多人,但在京城的也只有两千,其余只能从河南尹或者河东郡紧急调派。
除此之外,剩余的御前侍卫尚有数百人,但目前很可能已经被耿德妃控制起来了。
执金吾也有一千二百人,但他们负责城内治安,没有皇帝的命令,无法调动。
龙麟卫也有数百人,同样的,必须有皇帝命令才会参与行动,大理寺有数百甲士,陈蕃可以直接控制。
明面上京师总共只有这么多的兵力,但如果能把各大世家的私兵纠集起来,那就不好说了。
“我觉得龙麟卫可以争取一下,他们一向唯陛下马首是瞻,如今此事危及到陛下的安危,没理由他们会束手不管。”
袁盱与杨俭等人当年就有拥护之功,彼此之间也多少有些交情,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想法。
“不管如何也要试一试,我相信陛下对京师之事已有安排。
最多撑上两三天,就能等到陛下的诏书,到时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陈蕃点点头,当年杜密是他推荐上来的,如今居然伙同清河王叛乱,因此他心中感觉十分沉重。
“王朗那里怎么办?”
袁盱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王朗与杜密是好友,当此危急关头,谁也无法确定他会倒向哪一边。
陈蕃沉吟片刻,“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王朗与杜密不是一类人,等下由我亲自去上门劝说。
相信至少他能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好,那便按你说的办,等会儿我去见一下袁汤,看能不能把袁氏家族所有的私兵和奴才集中起来,临时充作兵丁。”
袁汤虽然已经退隐,但在朝中仍然威望卓著,整个袁氏家族在京城定居者,人数十分可观。
但是袁盱这个决定,对自己、对家族来说都有很大的风险。
毕竟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如果某个家族的势力大到能够左右朝堂格局,是一件非常令人忌惮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除了像梁冀那般飞扬跋扈之人,越是实力强劲,就越是韬光养晦,生怕引起皇帝的注意。
在此之前,袁盱虽然权倾朝野,但一直行事低调,也正是因为恪守着这个原则。
如今生死关头,他却挺身而出,让陈蕃十分感动,也万分佩服。
忽然他灵机一动,“长公主不是在京城中吗,我们可以去找她,看能不能从耿德妃手中,夺回皇城的控制权。”
袁盱愣了愣,起初还觉得有些荒谬,可仔细想了想,却觉得有些道理。
皇后不在宫中,说起来耿德妃确实是位份最高之人,但最近几年来,她一心向道,基本上没有处理过后宫之事。
因为她的低调,所以在后宫并没有多少亲信,但长公主却不同,多年来她一直协助皇后处理公务。
成亲之前,也曾协助太后处理永安宫的事情,所以宫中人手大半她都能指挥。
何况暂时嫡长公主,按道理尊贵还在耿德妃之上,何况如今她要捍卫的是自己的父亲和亲弟弟。
“这个的确值得一试,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分头行动,我先去找长公主,然后去找杨俭和袁汤。
你负责调动大理寺的人马,并与窦武保持联系,还有王朗那里就拜托你了。”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风雪正浓,二人却毫不在意,一头扎进了凛冽寒风之中。
这两天长公主刘华,心中一直有些没来由的不安,孩子刚好也有点着凉了,哭闹不休。
她担心是远在巴蜀的丈夫有事情,即便天气恶劣,依然派人出京去了西南打探消息。
大清早她便起床去练剑,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风雨无阻。
刚摆了个架势,外面就急着来通传,大学士袁盱求见。
刘华眉头一皱,她虽然贵为长公主,但却与朝中大臣素无往来。
此时袁旭突然造访,她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一定是朝中出了大事。
“快请。”
“见过长公主,袁盱此来有大事相商,不知长公主可知道,昨日龙麟卫请了窦老院长紧急出城。”
刘华一愣之后,脸色渐渐的就变了,对于窦老院长的地位,她自然再清楚不过。
而他此去无论是给皇帝看病,还是给皇后,抑或是几位皇子,都是她至亲之人。
而能惊动袁大学士的,基本可以排除其他人,只能是父亲。
“难道是父亲”
“现在还不确定,但清河王母子已经得到了消息,如今已经联合杜密,准备登高一呼,自立为帝。”
“刘维他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尽管事出突然,但刘华惊诧之余,仍然是用的肯定句,而不是反问。
“耿德妃趁着宫中无主,已经伺机控制了宫城,臣想请长公主出面,将皇城控制权先拿回来,等待陛下诏书到来。”
此时时间紧迫,袁盱也没有一句废话,刘华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
“好,我立刻进宫,若情况属实,还请大学士在外指挥调度,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她之所以丝毫也不怀疑,是因为整件事情,只要让她出面控制宫廷,就摆明了是在维护陛下的权益。
“来人,即刻召集人手,先入永安宫。”
听到这道命令,袁盱暗暗赞赏,长公主果然杀伐果断,心思也缜密。
耿德妃再利害,对于永安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住。
而且那边的人全都十分可靠,先收拢永安宫的人手,再从永安宫进皇城,既能保证自身安全,又可以轻易控制局势。
两人匆匆分手,各行其事。
刘华一边急急朝永安宫赶去,一边凝眉思考,除了宫城,还有什么能够下手的地方。
忽然她双眼一亮,记起了一件事情,或许可以成为此事的转机,不过,她必须先要取得整个南宫的控制权。
永安宫因为不在南北两宫范围之内,太后又不在了,每日宫门紧闭。
所以耿德妃匆忙之间,也没办法顾及,只能传令关闭宫门,紧守不出,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永安宫众人对于长公主,自然是唯命是从,刘华匆匆清点了一下,永安宫一宫二殿,加起来守卫和宦官也不少。
总共二百三十多人,剔除老弱病残,有战斗力的只有一百八十人。
不过刘华觉得已经足够了,德阳殿的侍卫是北宫最多的,只要有她出面,耿德妃就只能靠边站。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进宫,可这也难不倒她。
当初赵戒和梁皇后叛乱时,梁太后果断交出了宫中的密道,用以换取梁不疑的性命。
后来刘志深感密道的好处,所以又重新进行了疏通规划,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完整的密道路径。
但太后和皇后却各知道其中一条,刘志宠爱长女,事先也告诉了她一条道路。
在这一点上,她甚至比几位皇子还得父亲的信任。
而她掌握的这条路,恰好就是从永安宫直通德阳殿的密道。
所以她只需要先潜进德阳殿,然后召集人手打开宫门,再与永安宫众人汇合,一路直奔南宫而去。
南宫中,皇帝所居的中德殿,朝议的崇德殿,还有皇后的长秋宫,只要她一声令下,马上就可以脱离耿德妃的掌握。
其实耿德妃也不是知道她无法守住宫城,但她早已无路可走,只能舍命一搏。
她只能寄希望于杜密能够迅速召集人马,然后昭告天下,立刻登基。
再以皇帝的名义,将执金吾等兵力抓到手中,只要给她一整天的时间,相信一切都可以改变。
天终于亮了,风雪暂停,长街上一片寂静,早起的市民,很快就发现今日气氛不对。
大队的卫兵全副武装,纵马奔驰在主道上,已经享受了十几年太平生活的洛阳人,早已忘记了当年的兵荒马乱。
但这一刻久远的记忆重新来临,难道又要变天了吗?
负责城市治安的执金吾,最先发现京畿道卫兵的异象,但杜密扬言正在执行公务,并让执金吾配合安抚民众。
尽管心里犯嘀咕,可执金吾的职责就是京城治安,没有得到皇帝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多事。
然而很快他们就遭到了拦截,陈蕃骑着一匹大黑马,静静的立在路中间。
在他身后是数百名大理寺甲士,尽管两边人数悬殊,但陈蕃却稳若泰山毫无惧意。
看来他们的行动已然败露,不过就凭陈蕃身后这几百人,想阻止他们前进的道路,简直可笑。
但杜密却并没直接下令攻击,而是举手暂停前进,催动胯下枣红马,一步步缓缓走了过去。
两位曾经的知交,终于站在了十字路口,针锋相对。
“仲举,我知道你对陛下忠心,可如今陛下已然病危,清河王为皇长子,自古便以立长为主。
不若一起拥戴新帝登基,也是一件泼天功劳,将来大学士的位置就是你的。”
陈蕃一直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说完,忽然仰天放声大笑。
“哈哈哈杜密呀杜密,我一直将你引为知己,今日才知道,原来我们根本就不是同类人。”
以杜密对陈蕃的了解,其实他早知道对方不会改变主意,只不过陈蕃对他有恩。
而杜密又过于注重名声,不希望将来留下一个败笔,所以惺惺作态,故意前来劝说。
“仲举,我好意劝说,你可不要执迷不悟,误了清河王的大事,引起国家动荡,生灵涂炭,到时候成为千古罪人。”
这番话说的实在是让陈蕃觉得恶心,从前看杜密怎么看怎么顺眼,如今却觉得格外面目可憎。
“呸!你这无耻老贼,亏你说得出口,也不知到底将来谁才是千古罪人。”
陈蕃生性耿直,此番义愤填膺,直接就开始破口大骂。
杜密此生还从未被人如此当面辱骂过,顿时脸上变色,黑沉了面孔退了回去。
“攻击!”
京畿道卫士们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明晃晃的枪尖对准了陈蕃,后者却昂然不惧,冷冷的看着缩在人群中的杜密。
神色极度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