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侄女,前几日想你忙着墨家大爷的丧事,我们也不便来扰。如今你腾出手来,我们也好来看一看,瞧你都累瘦了。”西市最大钱庄润生老板娘先一步拉住她的手热切地问候。
墨染不明所以,只低声回复:“梁夫人,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着急,你家墨爷都没有办法,你一个弱女子一时如何解决?慢慢来,我带了件貂,是你那梁叔从关外带回来的好料子,想你家最近变故太大,许是很多必需品都来不及准备,先将就着用,等回头有了好的,再与你一起挑选。”
“是呀,这苦命的孩子,真真儿吃了这般苦,我的好孩子。”布庄刘夫人也凑上前来,抹着眼角强逼出的一丝湿意。
她如坠梦境,一头糊涂账,只听得身边妇人们叽叽喳喳地争抢着说了些什么。稀里糊涂地应付了半日,直等到那些富家夫人一一被送回。
“这是父亲的灵魂保佑吗?”墨染低语。
钟叔喜气洋洋:“今天是墨家的吉日,想必是菩萨显灵,许我们一条活路。”
正说着,钱庄梁夫人去而复返,见大家都已散了,才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拉住墨染的手,亲昵地说:“侄女颇有你家老爷的风范,将墨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乱糟糟的,还能如此不慌不乱地应对。”
她又是絮絮叨叨地将墨染夸上了天,决口不提之前请见时闭门的态度。
墨染一肚子疑惑,只试探着说:“梁夫人,我确实拿不出钱来,只怕卖铺子的钱一时也抵不上,你知道,我家铺子已经挂出去,可是因着…因着…”她咽一咽口水,吞掉喉中泛起的苦水继续说:“袁家的阻碍,不过我在想办法,总会拆兑了款项,只要有了活款,立时便会送到府上。”
“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不要如此见外,我润生虽不算大生意,这点子钱还是等得起的,你不要急,先紧着别处,墨爷突然离世,用钱处许多,你不要急。”梁夫人一口应下来。
墨染心中咯噔一下,如今才算真的得了实话,不禁泪眼婆娑,喜出望外,颤声叩拜下去,“梁夫人,您是我墨家的大恩人,我愿在那永生寺中供上您和梁爷的牌位,永世不敢忘却,家父于酒泉之下,也会感恩戴德。”
梁夫人急急上前扶起她,也不禁有些感动,摸着泪痕劝到:“侄女啊,你不要怪我和你梁叔没有早早来看,只是我们也不容易。”
“您快别这么说,如今能够缓一缓我们的借款,真是帮了墨家许多。”墨染赶紧回话。
“其实,梁姨也是有事情求你。”梁夫人话锋一转。
“您说,只要是侄女可以做到的,必不敢隐瞒,一定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势必达成。”
梁夫人呵呵一笑,拉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说:“哪有那般为难!只你一句话就行。”
“一句话?”
“是咯,那傅家每年都要从关外新进的皮子,如果银票能让我们润生代为通汇,哪怕只是十分之一,也实实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九爷?”墨染一时愣住。
梁夫人又说了什么,墨染只是耳朵嗡嗡地,一句都没听进去。锦娘答应盗得鹭草,便许墨家一个机会,那鹭草就在偏厅之外一步之遥,昨晚偏厅之内与九爷的春宵一刻?之后又莫名被带回傅宅,第二日满京都之内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那机会?根本就是九爷不成?
她本以为有着世仇的傅朝暮是想要自己在这京都之中丢尽颜面,却不曾想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因着这个新宠的名号,全京都的人竟然一下子翻过脸来,与她急不可耐的套起交情来。
墨染只觉得堵在胸口的那股子气上不来下不去,直噎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什么交情?什么关心?不过是因她有了新的利用价值,才来巴巴的相求,许墨家一条生路而已。无利不起早,这商人的嘴脸真是翻得有够快。
门外不知怎的突然热闹起来,身边梁夫人笑眯眯站起来,与来人打着招呼离开了。墨家这前厅复又恢复了热闹,直忙的管家老钟又是做门童,又是做着茶水小厮,忙了整整一日,才算将各位贵客都送走。
天将擦黑,墨染坐在厅中,看那斜阳一点点隐没了身形,屋内黑影重又爬上来。她摸了摸腮底,只觉得这一天笑得皮肉都僵住了。肚中一阵响,才发觉自己除了晨起那两口粥,已经一天水米未进,想要站起来叫钟婶准备一些吃食,突然头晕眼花,差点一头栽在案几上。
她复又坐下,按住扶椅喘息。耳边隐约传来咯咯地娇笑声:“机会我已给了你,便是如何使用,只看你如何打算?”
墨染一惊,四下环顾,却毫无身影,她捂住胸口慢慢真定下下来,悲呛着问道:“锦娘,这也算个机会的话?那天下女子不是都要于房梁上吊死?”
“墨染,别忘了,是你来求的我。古人只云《女戒》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可不知所谓女有为女,妇有为妇,常有为常,变有为变。德言容功不外乎世人传语,谁知那几十上百年之后,女子不如男子?你且看那所谓的贞洁究竟值得几何?说是他混了你的名节,可未尝不是你用了他的名气,各取所需,有何不可?只待一日你立于众人之上,看谁还敢说你!”
墨染猛地抬起头,四下宁静,可那声音如同大钟一般震醒了自己。一片梅瓣轻飘飘地落在身前案几上,带着冬日清冷的气息,凛冽消杀,一如那锦娘话语如新雪一般穿喉而过,一线冰凉,直击肚腹,却带得头清心明,瞬间开朗。
谁说女子不如男,那帝都之中最尊贵便是女子,反正已被最亲之人背叛,终生不愿信那虚无缥缈的情爱,又何尝不能用了这身虚与委蛇,换取急中之需,那九爷,不管出于何意,愿要了自己这不值一文的身子,也算是上上之幸吧,什么贞德节操亦不过是对良家女子而言。
我算什么良家之女?墨染突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一时控制不住,直笑得花枝乱颤,几案上满是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