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简单却温馨，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琥珀只觉有父有母万事足，饺子下了锅热气腾腾，父亲把酒盅一端，便哼起小曲来。

母亲笑呵呵先盛了一盘饺子，用凉水过了一遍。取了笼屉装进去，又另外装了些腊肠、炖肉、小菜并一瓶女儿红。叫过琥珀，让她送去书院。

“好冷，叫老钟去。”琥珀嘟嘴。

母亲板起脸，”你去，人家对你那样好。“

琥珀无奈，只得抱着笼屉，让老钟套马朝书院而去。因为心中有愧，她总是下意识地躲着朝暮，右手腕的血珀手串隐隐发烫，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外面传来爆竹声，夜色深重，旧历年就要过去了。

她掀起厚厚的帘子，目光穿过冷清的街道，看进那点着红烛热闹的家院中去。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红烛灯笼高高挂起，一派祥和福瑞。

母亲是吃过一些苦头的，正值乱世，各路英雄豪杰你争我抢，今日高高在上，明日便可跌落云端。她喜欢乡下的生活，简单干净，一眼就能望到头。琥珀也喜欢，可是她太年轻了，一颗心跃跃欲试，想要去看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父亲也是吃过苦的，但是他与母亲不同，因为心中装着更大的事情，所以在那样安详的日子中总显得格外焦灼。也因此当袁老爷递过信去，他便迫不及待地催着母亲上路，三比二，母亲拗不过两人。

“天朝盛世，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这是多少人牺牲了性命才换来的啊！”父亲总是端着酒盅感叹。

听父亲酒后聊起外面的繁华，她便蠢蠢欲动，什么街头卖艺人的杂耍、市井间流传的故事杂记、海外朝贡的黑皮肤外族人、稀奇古怪的各式物件，最吸引她的是各色各样美味的吃食…每每听得她做梦都在笑。

“珀儿，等你看过了，一颗心才能安定下来。”母亲幽幽地说，她知道女儿的心思，也知道丈夫的不甘，明白强硬阻拦只会适得其反，顺其自然适当引导才是最好的选择。

琥珀点点头，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出来看看，总还是要回去的。尤其是在京城里独自生活的这几个月，她愈发想念乡下的生活。那些吃食、玩意儿、形形色色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务，看过吃过玩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如今走在这清冷的街道，家家喜乐富贵，可比起乡下夜不闭户，感觉总是差了什么？这里的大门一到时间就会关的紧紧的，门后面再热闹，与门外是完全的两个世界，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永远拉不近。

正自胡思乱想，老钟吁着马儿，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琥珀掀帘探头。

“有个讨饭的。”

地上一个黑色的身影踽踽爬行，从麻布袍子里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嘴中呢喃：“给点钱。”

琥珀跳下车，蹲在他身前，“你的家人呢？要不要跟我回去？去吃点热乎的？这样在街上会冻坏的。”

“小姐，行行好，给点钱，家里还有孩子等着我回去。“

琥珀闻言，连忙从袖口掏出一些碎银，放到那只破了口的碗中，叮铃铃一阵清脆的响声。看着那乞丐缩着肩膀消失在暗处，她忍不住叹息，四下里再热闹富贵，街上一样有忍饥挨饿的人，比不得自家山沟里，有一口吃的，大家都会分享。

她叹息一声，重新钻回马车，车轮寂寞的响着。远处街角的阴暗处，那乞丐突然转身，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嘿嘿笑起来，肮脏的头发卷在一起。月亮从云朵后露出了脸，那沾满油泥的发辫后，却隐隐透出白雪般的肌肤。

大年夜，书院依旧灯火通明，梦想一步登天之人当然不会在乎这一次的团聚。琥珀提着笼屉，转到后院，果然在她意料之中，朝暮、老李正与几名未曾回家的举子吃酒。

“诶？琥珀来了呀。“老李先一步跳过来，欣喜地接过她手中的笼屉，掀开一看，惊喜连连，自顾自先捻起一只塞到口中，边吃便赞叹：“世间唯有饺子与酒最趁我心，那笔来，我要吟诗一首。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琥珀一脸暴汗，见众人吃的正酣，也不便与朝暮说话，只略施一礼，就准备转身离去。

朝暮笑嘻嘻追上来，“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路无话，书院内点烛的房间大多都是安静的，摇曳的烛光映衬出一个个伏案苦读的身影，像傅朝暮那样的还真是不多见呢。

“你既然不读书，为什么不回家去？”琥珀随口问，“或者回茶楼也好。”

“那边不欢迎我，茶楼冷清也没有客人，不如在这里凑合，至少还有酒友。”

琥珀歪头看了一眼朝暮，他面冷心热，或笑嘻嘻或冷冰冰，总感觉和谁也亲近不起来，但其实心下仍然贪恋有人陪伴。

“要不你明天来我家好了？”她冲口而出。

朝暮眼睛亮起来，似乎十分惊喜，良久又渐渐暗淡下去：“算了吧，我们毕竟还未成亲。”

琥珀不知怎的，耳朵尖开始发烫，她低头摩挲着那只手串。突然咬牙褪下来，递给朝暮：“我一直来不及还给你。”

“什么？”朝暮低头看，突然露齿一笑，并不伸手接过。“既然给了你，当然还是你带着。”

“诶？”

“就当定亲之物好了。”

“诶？”

“墨琥珀，我傅朝暮都当众说出科考之后，便去你家提亲，当然是要说道做到的了。”

“诶？”

“傻乎乎的。”朝暮实在看不下去了，将琥珀因惊讶下垂的下巴向上托起，笑呵呵看着她。

琥珀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声说：“我可没有答应你。”

“喂，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怎么可以赖账？”朝暮夸张的掩面欲哭。

“诶？”琥珀一时手足无措，“你什么？我什么？”

“我们的那一晚…”朝暮低语。

“什么那一晚？“老李蹦跳而来，”你怎么送了这么久还不回去？饺子快被我们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