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戌时,寻常人家早已熄灯入睡,富平县衙的书房里,谢平站在桌前练字,动作缓慢而优美,远非曹唯这等附庸风雅之人所能比拟。
书桌下方坐着两个中年男子,一人皮肤细腻,身体微微发胖,此刻闭着眼睛,眉头微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另一人正是今天下午去拜会曹唯的乔家家主乔定苏。
两人都知道谢平在练字时不喜欢被打扰,所以奈住性子等待。等谢平写完最后一张纸后,放下狼毫笔,道:“这么晚了,冯兄和定苏一起过来找我,想必是为了那位伯爷而来吧?”
乔定苏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谢兄,今日老夫特意去别院试探了一下……”
“定苏在我们三人之中,心思最为缜密,此番试探想必有所收获才是!”
乔定苏思衬片刻,道:“这位伯爷待人和善,虽然看着年轻,却没有半点年轻人该有的骄躁之气,单凭这一点就比大多数年轻人强太多太多了。”
谢平诧异道:“能让定苏如此评价,这位伯爷想必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确实如此,他的身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度,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必是身处高位之人。老夫年轻时见过魏国公一面,这位公爷的举止,嗯……粗鲁不堪!今日老夫故意说徐老公爷擅长诗词歌赋,却被他顷刻揭穿,老夫看他举止神态绝非做作,应该与徐老公爷相熟才是。
而且老夫仔细观察过跟在他身边的人,他们虽然身穿简陋,却个个精神抖擞,气度不凡,甚至面带凶气,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培养出来。老夫有七八分把握他确实身处高位,而且来自南京,至于是否真的是来此游玩,还是另有目的,老夫就不能肯定了。”
谢平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半晌以后才开口道:“万事无绝对,定苏一向小心谨慎,既然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想必是错不了的。更何况从富平县快马加鞭到南京,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左右,没准过几天这位伯爷就走了,这样我们就没法派人去南京确认了,所以还是不要生事的好……咦,定苏你为何脸色变得如此难看?”
乔定苏愤愤道:“一提鞭子老夫就来气,老夫本想让姗儿去伺候伯爷和他夫人几日,也能攒下一些情分,也不知道哪个混账在背后乱嚼舌根,伯爷刚来富平不过一日,就知晓了姗儿擅长使鞭……当时老夫这张老脸真是没地方搁。”
谢平指着乔定苏哈哈大笑,一直闭着眼睛的苏家家主此时也睁开眼睛,微笑道:“姗姗这两年愈发喜欢胡闹了,你也不知道管管,她都这么大了,也不给她寻一门亲事!”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冯烨有好几个女儿,可老夫只有姗儿这一个宝贝闺女,可不得惯着宠着,我也想为她寻一门亲事,三番五次介绍青年才俊给她认识,可是对方哪一次不是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慢慢的老夫也想明白了,姗儿若是不乐意嫁出去,老夫便养她一辈子。”
谢平听着乔定苏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婉儿小时候也会甜甜地唤自己一声爹,自己还时常抱起她玩耍,只不过后来逐渐忙于公务,慢慢的就疏远了,直到冯氏过来为他侄儿提亲,才发觉原来婉儿已经长大了,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如今婉儿生死未卜,全怪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冯烨发觉谢平神态不对,叹了一口气,道:“谢贤弟,婉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至于逃婚也只不过是小孩家胡闹而已,等到婉儿回来我们两家再结亲也不迟……”
“冯兄,不必了!婉儿若是不愿意嫁,我谢平也能养她一辈子,如今富平县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三家都要管束好自家人……”谢平顿了顿,道:“尤其是冯兄家里的幼子冯槐,千万不要让他再生出什么事端!”
冯烨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站起身来胡乱地朝着二人拱了拱手,就打开房门离去。
乔定苏苦笑道:“谢兄说话未免……未免太直白了。”
谢平冷哼一声道:“老夫当初不知道这冯槐的秉性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难道还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早些说破也好,可不要坏了咱们三家的交情。”
谢平语气缓和下来,道:“定苏,姗姗这孩子的婚事也该早些定下来,再不嫁出去可就真的养成老闺女了。”
乔定苏愁眉苦脸道:“老夫也想给她找一位如意郎君,起码能够管的住她,否则成亲没几天就被她打死了,她下半辈子岂不是要守寡?我看这位伯爷便是一个好夫家,只不过人家已经娶亲了,他的夫人还是咱们渭南府之人,也不知道谁家这么好福气。”
谢平皱眉道:“你怎么没有问问他的夫人出自哪家?”
“这位伯爷可是精明得很,恐怕已经知道老夫的试探之意,只不过人家不愿意与我计较,我再询问他的家眷就更加失礼了。”
“嗯,是我思虑不周,贸然询问确实不太妥当……”
“老夫觉得这位伯爷非同一般,倘若婉儿能够嫁给他,也是良配!”
谢平苦笑道:“如今婉儿不知所踪,哪里还能说这种话,我还要加派人手出去打探,说不定还要写信给我京城里的大兄,问问他婉儿是否投奔到他那里了。”
“老夫也会派人出去帮忙打探……谢兄,天色已晚,老夫便告辞了!”
“定苏慢走,我便不送了!”
乔定苏拱手告辞,谢平怔怔地坐在椅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关住书房的门窗,然后深深出了一口气,趴在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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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府!
冯烨刚进家门便见到幼子冯槐醉醺醺地从门外走进来,想起谢平说的话,不禁勃然大怒:“逆子,你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怎么还整日流连于青楼妓馆,莫不是要气死老夫?”
冯槐嘿嘿一笑,道:“成家?娶亲当日新娘子都丢了,还成什么家?立业?根据我冯家祖训,将来家里的家产基本都是我大哥的,又立什么业?”
冯烨语气一滞,叹了一口气,道:“你是老夫最小的儿子,老夫又怎么忍心你受苦?当初老夫求着你姨母去跟谢平提亲,目的便是为了让你和谢家攀关系,有谢家做靠山,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结果如何?谢婉这个贱人竟然逃婚,丢尽了我的脸面……”
“慎言!”冯烨捂住冯槐的嘴,扫了扫四周后,低声道:“等把谢婉找回来,再娶进冯家,以后你想如何还不是你自己说的算……”
冯槐眼里露出兴奋之色,掰开冯烨的手,道:“好,定要让她知晓小爷的厉害!”
“你这两日不要惹事生非,好好在家待着,咱们县最近来了一个伯爷,你可千万不要招惹了!”
冯槐冷笑道:“我冯槐又不是傻子,那个什么伯爷,我自然不会招惹,但是其他没有靠山的商贾,自然是要吃进肚子里,就算他们倒霉了,无论如何,我总要为我将来打算一番。”
冯烨直直地看着幼子,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话,叹了一口气,慢慢朝后院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