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家的孩子上不了岸,可他们的天地,可远远不止是自己家船上那么大点儿地方。
只要是河上的船,都是他们嬉闹的场所。
当然,官船兵船不敢靠前,可那些鳞次栉比的做小买卖的船,还有大大小小的摆渡船,遮着竹席子的连家船,可都是他们跑来跳去的场所。
偶尔要是哪个孩子,在这条船与下条船之间没跳好,失脚落了水,周围的孩子们就会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落水的伙伴落汤鸡一样的爬上来,他们就会跳着脚,嚷着童谣
“油脚佬,闭眼跑,噗通噗通落水早!”
等落水的孩子麻利爬上来了,也顾不上擦自己脸上的水,第一个先去逮离得最近的孩子,捉住了就要一顿收拾,再去捉下一个。
观战的孩子当然一哄而散,然后,一伙孩子就嘻嘻哈哈的,开始下一轮的奔跑疯闹。
船上的大人们,早就习惯这群疯孩子在河面跑来跑去了,要是他们撞翻了自家的东西,大不了冲着孩子们呼啸而过的背影骂几句,反正就是几个大一点的带着一群小一些的,偶尔掉进水里,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再长大一点的,就该找个营生帮忙做事了,也就玩这么一段时间罢了。
大人们那么忙,哪有什么时间看着孩子呢?再说了,谁的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呀。
能到处跑着疯一疯,总比那些小豆丁强,他们腰上被捆了绳子,拴在自家船上,除了掉水里的时候被捞上来,父母也没多大功夫陪着呢。
今天中秋,咚妹儿昨夜捕了大半夜的萤火虫,本来是想白天多睡一会儿补补觉的,可一早把两袋萤火虫送到么妹儿家之后,就遇上了这群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她在他们中间,一向是很受欢迎的。
因为咚妹儿性子爽利,水性也好,和大伙儿能玩到一块儿去。
这段时间,咚妹儿老是惦记着夜里上岸上去的事儿,和大家玩的就少了些。今天遇见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就不愿意放咚妹儿走,非要拖着她一起玩。
有个之前她捞起过小小子,为了留住咚妹儿,还把自己不舍得吃的半块月饼塞到咚妹儿手里呢。
和大伙儿说了一会儿子话,咚妹儿也就不怎么犯困了,索性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又在河上旋风一样的疯跑起来了。
等到疯玩了一天,想起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五嫂在甲板上喊她回来吃晚饭的时候了。
“妈,今天过节哩!有啥好吃的?”咚妹儿寥寥草草洗了手,就凑到饭桌前问。
大尾巴睡了一天了,这会儿闻着饭菜香,刚刚也醒过来了,它懒懒的走到餐桌旁边,蹭了蹭咚妹儿的腿,然后身子一沉,就躺到饭桌底下了。
大尾巴不敢在饭桌周围扬着尾巴走,因为它的大尾巴上的毛,实在太多太容易掉了,有时候就落到菜盘子里去了,为了这,没少挨五嫂的敲打。…
常年下来,大尾巴也习惯了,要是主人们还没吃饭,它就尽量在饭桌底下趴着。
只有咚妹儿没那么多讲究,有时候五嫂早早吃完去忙去了,咚妹儿就把大尾巴的盘子也端到小饭桌上,放在自己对面,她俩就一人一猫对着吃,两个小脑瓜顶在一起,吃的都很投入。
五嫂说她太惯着这个小畜生了,咚妹儿就嘿嘿一笑,也不听,五嫂也没办法。
“油焖大虾,咋样?菜硬不!”五嫂笑着回答。
手指头长的河虾,也就过节的时候自己家做来吃一次,平日里都是捞上来,拿到岸上卖钱的。
眼前这盘子大虾,一闻就是猪油做的,油光光红彤彤的,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勾的大尾巴在桌子底下几番骚动。
家里做菜用的油也很有意思,被五嫂用各种瓶瓶罐罐装着,很小心的收好。
有吃牛肉、猪肉、鸡肉时候,放在锅里煎出来的动物油,一点一点收集起来,凝结成白玉一样的油脂块儿,这也是最香的一种油,今晚的大虾,就是用猪油爆锅之后焖的,简直鲜香的让人垂涎三尺。
还有用鱼虾和北岸那边的油商换的植物油。
正价的植物油其实也不便宜,不过五嫂很精明,换的都是粮油店大缸沉底的那点油,因为混着一些渣滓,不太好卖,所以换的时候,那些油贩子也都乐意高一点儿秤,多给她们一些。
如果是花生油,那么沉底的花生渣渣还算是挺好吃的,炒菜的时候吃到了,有点油炸花生米的味儿。可是葵花籽油和油菜籽油就没那么好吃了,尤其是葵花籽油,沉底的部分混着黑乎乎的葵花壳儿,烧出来的菜也黑乎乎的,看着就没食欲。
另外一盘菜是滑鸡蛋,金灿灿的,惹人爱。
疍家的滑鸡蛋很出名,因为船上养的鸡,只喂给鱼虾吃,所以鸡蛋的味道异常鲜美,不是寻常陆上的鸡蛋能比的。
与重姜重酱的油焖大虾不同,做滑鸡蛋这道菜的时候,什么调料都不放,只要锅底有厚厚的一层油,掌握好了火候,眨眼之间,就出锅了一盘鲜美可口的菜肴,因为做起来快捷,也是招待客人常做的。
等妈收拾好了,终于坐在桌前动筷子了,咚妹儿也就迫不及待地扯着一根虾须子,捧起一只大虾啃起来。
吃完的虾皮虾头,她都放在大尾巴的碟子里,推到了桌子底下。
等了许久的大尾巴也终于呼噜呼噜吃起来。
“慢点吃,吃完饭了,还有月饼。”五嫂吃的很斯文。
“嗯嗯,好好。”咚妹儿的吃相和大尾巴不相上下。
“咚妹儿啊,最近有啥好玩的事儿没有,和妈说说?”五嫂喝了一口米酒,开始试探。
“哦哦,哈哈哈,今天小胖子又掉河里去了,哈哈哈,就是棺材船他家那个。”咚妹儿不假思索的回答。…
“呵呵呵,是嘛,那孩子好像是比别人能笨点儿,嗯,还有啥好玩的没?”五嫂又倒了一盅。
五嫂的酒量一直都很好,天冷的时候,也常常来几口烈酒暖暖身子。
“啊,还有啥啊?好像再没谁掉水里了,嗯,应该没有了。”说话功夫,咚妹儿已经吃完了五六只大虾了,可把下面打秋风的大尾巴给乐得够呛。
“这些天来,你都和大伙儿这么在河上跑来跑去的玩呐?”五嫂接着问。
“嗯嗯。”
“没去别的什么新地方?”五嫂觉得这小丫头的话还挺不好套。
“啊,没啊。”咚妹儿还是一个劲儿的低头猛吃。
“孩儿啊,别吃的太猛了哈,待会儿咱娘俩还得吃着月饼赏月呢。”五嫂决定换个方向,“一会儿是把蜡烛吹了看月亮啊,还是你有啥新招数没?”
“啊,那就吹了蜡烛看呗,我还能有啥新招数,嘻嘻!”咚妹儿吃光了大虾,开始吃鸡蛋了。
“行嘞,我家咚妹儿说的算,那咱就吹了蜡烛赏月来!”五嫂已经吃好了,收拾了一些饭菜,喂给大尾巴,光吃那点儿虾皮儿,肯定不够这只大馋猫吃的。
饭后,五嫂陪着咚妹儿吃了半块月饼,瞧了一会儿月亮,然后就早早躺下了。
妈累了一天,需要早点休息,咚妹儿也早习惯了。
等咚妹儿以为妈睡熟了,她先把船舷下用黑布盖着的萤火虫给取出来,这是晚饭之前偷偷从幺妹儿那儿拿回来的,拿的时候,幺妹儿还有点舍不得呢,咚妹儿只好答应以后多送给她几只。
然后,咚妹儿就呼唤着大尾巴变了身,朝着北岸飞去。
身后的舷窗内,是五嫂默默起身观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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